失物招领

作者:秦三见

沈问言出其不意的一番话让余歇送到嘴边的肉直接掉在了衣服上。

好好的浅色衬衫,此刻毁了。

余歇看着自己衬衫上的脏污,又看看掉在地上的牛肉,沉默了好半天。

沈问言说:“我是不是太直接,把你给吓着了?”

之前沈问言跟堂哥聊天,堂哥劝他要循序渐进,得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去处理两人之间的问题,然而沈问言他根本就不是沉得住气的人。

其实沈问言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后悔,应该再委婉一点的,如果他委婉一点,余歇就不会吓着,余歇没被吓着,应该就不会弄脏了衣服。

沈问言想:要不我先赔他一件衬衫吧。

余歇还在沉默,但把目光从地上的牛肉转移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沈问言被他看得特别紧张,总觉得余歇那目光像是一把刀,在将他千刀万剐。

因为啥啊?

因为刚刚突然告白了?

沈问言慌得不行,觉得完了,余歇不喜欢他了。

但事实上,余歇这会儿生气的是,沈问言毁了他的牛肉,也毁了他的衬衫。

“我这衬衫,”余歇终于开了口,“新买的,今天第一次穿出门。”

早上穿着它出门的时候余歇就后悔了,因为想到晚上要吃火锅,新衣服被弄一身味儿,有点难受,可是出门本来就有些晚,再回家去换衣服肯定要迟到。

沈问言冒汗了,不是吃火锅热的,是被余歇吓的。

“那我赔你一件。”

“……行。”余歇说,“一码归一码,这确实得算在你头上。”

沈问言乖乖点头,双手攥在一起,静候余歇继续发言。

余歇又是一阵沉默,等得沈问言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余歇手里还拿着筷子,也没再管衬衫,又从火锅里捞出一片肉来。

沈问言被问得不知道应不应该重复刚刚的话,抬手使劲儿揉了揉鼻子,问了一个非常没滋味儿的问题:“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我胡诌一个?”

余歇觉得一定是这火锅被下了药,不然沈问言为什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你说呢?”

“我说我后悔当初没接受你的告白。”

余歇被呛着了。

辣椒被吸进了气管里,他咳得几乎灵魂出窍。

沈问言慌里慌张地给他倒水,给他递纸巾,紧张地过去想伸手给余歇拍拍后背但最后还是没敢碰对方。

余歇咳了好久,眼泪都飚出来了,咳得脑子嗡嗡响,好一会儿才灵魂归位。

他脸红脖子粗的,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喝了二斤白酒。

余歇说:“这个玩笑实在不太有意思。”

沈问言明白,他知道余歇说什么呢。

“不是玩笑。”沈问言说,“我反应是慢了点,但说的是真话。”

余歇当然不信,能信就奇怪了。

那次告白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十二年,一个生肖轮回,这得是什么样的反射弧能到今天才说自己后悔了?

余歇不傻,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沈总啊,你就别逗我了。”余歇说,“咱俩老同学,现在你又是我的上司,这是缘分,我肯定好好工作,不会想七想八的。”

沈问言心说:我怎么就逗你了?

“没逗你,我是认真的。”沈问言坦言道,“要不是听说你结婚了,我早就想办法和你联系了。”

余歇听了这话,放下筷子往后靠。

他紧锁眉头看着沈问言,越看越觉得心里别扭。

如果沈问言在他大学的时候来对他说这种话,那余歇肯定第一时间跳起来拥抱对方。

但很可惜,他们已经三十岁了。

不是说三十岁了就不会有恋爱的冲动,而是此刻的余歇到底是成熟了,想得更多了。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余歇没多说什么,但脑子里快速开始做出假设和对答。

为什么沈问言会突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假设一:真心的,他也是gay,当初其实是双向暗恋,但他反应太迟钝,用了十二年才反应过来。

这种假设,只有傻子才会觉得是真的。

假设二:对当初余歇告白的事耿耿于怀,怕余歇因为被拒绝,日后在职场散播谣言打击报复影响他的工作。

这种假设倒不是没有可能,但余歇情感上不愿意相信沈问言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假设三:沈问言孤独寂寞冷了,且如今口味变得刁钻,想找个男人尝尝鲜。

余歇觉得这种假设跟第二种的可能性不相上下,但也和第二种情况一样,他从情感上不愿意相信沈问言是这样的男人。

三种假设都没有满意的,余歇皱着眉头想着第四种假设。

沉默久了,气氛愈发尴尬。

沈问言觉得还是自己再说点什么吧。

“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你的校内网照片,那会儿连续好几天做梦都梦见了你。”

余歇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完了,沈问言真的是第三种人!

这是什么?这明显是性暗示啊!

看了照片,梦见了。梦见啥了?余歇脑子里冒出了黄色的画面。

很羞耻,沈问言也太下流了!

沈问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余歇心里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连续好几天,每一天的场景都不一样。”

余歇攥住的自己的裤子,在心中呐喊:沈问言你是人吗?衣冠禽兽啊!你把我当什么?性幻想的对象吗!但是你一个直男,你得多有病才会幻想我?

沈问言还在说:“那段时间我挺恍惚的,平时也总是不经意就想起你。”

余歇:明白了,你上大学的时候荷尔蒙分泌过剩,我成了你发泄欲望的工具人!我太可怜了!但为什么会是我?

沈问言叹气:“但那时候我也没搞清楚这是为什么,后来学习变得很忙,慢慢也就不怎么想了。”

余歇:好家伙,意思是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是吗?

他猛然发现,自己矛盾得还不是一点点,人家幻想他不行,不幻想他也不行,还挺难伺候的。

沈问言说话的时候,不好意思看他,三十岁的人了,没啥感情经历,工作能力再强,一到这种时候也慌了。

“再后来想起你的时候,就听说你结婚了。”沈问言说,“那天我还挺难受的,跑去喝酒喝多了。”

余歇歪着头看他,原本只是在心里发“弹幕”,可没注意,一个不小心这次给说了出来:“你怎么说得好像对我多情真意切一样?”

“我就是情真意切啊。”沈问言赶紧接话,“我应该是情真意切的。”

沈问言之所以后面加了个“应该”,并不是因为他心虚,只是觉得自己刚刚那么不假思索的回应会让余歇觉得不真诚,加个“应该”,能体现他的深思熟虑。

然而很显然,沈问言不应该加那个“应该”。

余歇强颜欢笑:“沈总真幽默。”

沈问言叹气,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对方说这个了。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各怀心事地吃完了这顿火锅。

火锅还是很好吃的,但气氛太让人难受了,到了现在,余歇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人毫无留恋了。

怪烦人的,这个叫沈问言的人可真是太心狠手辣了,都不给他留点念想,当年那虽然失败但不可否认还是很美好的初恋就这么彻底幻灭了。

两个人走出火锅店的时候,余歇心情变得很差。

但好在,沉默的半个多小时里,沈问言算是冷静了下来,也稍微理清了思路。

“可以走走吗?”沈问言在余歇身后说,“这附近有个小公园,我们去逛逛吧。”

余歇不太想跟他逛,因为觉得,两人接触越是深入,他就越是幻灭,现在这个沈问言跟十八岁时那个他喜欢的男生根本没法比。

岁月是把双刃剑,把沈问言的外形雕刻得更完美了,但骨子里已经让余歇彻底失望了。

“走走吧,”沈问言说,“衣服上一股火锅味儿,总是要散散味儿的。”

余歇转过来看看他,最后还是点了头。

沈问言一下就笑了,他一笑,余歇又觉得这人看着没那么烦。

余歇跟着沈问言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过了马路转个弯,还真有个小公园。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公园?”余歇问。

“我刚刚特意查的。”沈问言说,“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跟你好好说说话。”

余歇没吭声。

“刚才我思路有点混乱,说的话也有点奇怪。”

余歇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沈问言看了看他,两个人走上了桥。

春天了,花开了,树绿了,水面的冰也早就融化了。

他们站在桥上眺望远方,沈问言说:“可能没人会相信吧,但我真的一直在后悔当初没给你一个正向的反馈。”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呢?”

“要提的,”沈问言说,“那天同学聚会得知你没结婚,今天又知道你还单身,我觉得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

余歇笑得不行:“可别这么说,老天忙着呢,根本没那闲工夫搭理咱们这些人的破事儿。”

“余歇啊。”一阵风吹来,吹得不远处的杏花纷纷掉落。

沈问言说:“现在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挺失望的?”

余歇当然不可能真的点头,只是说:“我们都长大了,你现在很优秀,都当总监了。”

“但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沈问言问出这话的时候,真实地感受到了心里的酸胀。

好像今日的场景跟十二年前重叠出现了,但被拒绝的人变成了他。

“说了么,都过去了。”余歇说,“十几岁的时候想的事情太少了,现在不同了。”

沈问言点了点头,抬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今天也挺抱歉的,又让你觉得不痛快了。”沈问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到你面前就话都说不明白了。”

余歇扭头看向了他。

沈问言不敢看余歇,只能望着前方。

“特别慌,特别乱,说话的时候脑子是不转的,舌头是打结的。”沈问言说,“原来这就是面对喜欢的人时会有的反应。”

喜欢的人吗?余歇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余歇说,“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过些什么。”

沈问言皱着眉听着他的话。

“但我想说的是,就像我迷恋的永远都是十八岁的你一样,让你错乱的可能也只是十几岁的我,现在我们都跟以前大有不同了,那份感觉,都是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