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山河

作者:金子

  “啪”,一滴寒露忽然跌落在了水墨的睫毛上,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紧紧伏在她身旁的鲁维感觉到了,关心地扭头看她。水墨正想笑笑表示没事,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她的脸立刻被按进了草地里,被又冰又刺的草叶扎到了的眼角,但她只能咬牙忍疼,一动也不敢动。没一会儿就听不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喀哒,喀哒,喀哒……”仿佛如泼雨一般从藏身在坡下的众人头上洒了过去。

  又等了半晌,罗战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察,枯黄的荒草被风吹得唰唰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音。罗战高大的身躯极轻巧地一跃而出,同时做了个挥手的动作,鲁维赶忙拉起还埋头在草坑里装死的水墨从藏身之地爬了上来。

  “呸,呸!”水墨小声吐着嘴里的泥土和草屑,她的脸上粘着些许干枯破碎的杂草,一根草叶就黏在鼻孔边,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样子甚是狼狈,鲁维忙忍笑帮她收拾了一下。罗战对水墨的眼刀根本熟视无睹,他低声和两个军校商量了几句,点点头,回头做了两个手势之后大步向前跑去,默不作声的骠骑战士们随即跟上。

  肺部的烧灼感让水墨很想咳嗽,但她知道,如果自己敢发出这样的声音,罗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脖子扭断,她只能勉力压抑着跟上队伍。鲁维虽然也是呼吸急促,但比水墨拉风箱一样的表现要好多了,他一直跟在水墨身边,生怕她被落下。

  要说水墨来到□□这几个月也算的上是逃命经验丰富,但基本上都是被人当米袋子挂在马背上,胸疼肚疼屁股疼,苦不堪言。今天这一徒步急行军才知道,能被挂在马背上有多幸福。水墨看着侧前方鲁维瘦小的身影,手心汗津津地却死死拉着自己的手,知道他不会撇下自己独行。但现在是行军,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按军律唯死而已,她不想拖累鲁维,只能拼了老命往前跑。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支安静的队伍在山间穿梭着,越林趟河,昏暗的环境对罗战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小心却快速地辨认着周边的环境,而其他战士也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指示前进,没有半刻休息。就在水墨感觉自己喷出来的气息热的都可以烧水之时,罗战终于停住脚步,手掌一握,战士们马上熟练地分散开来,悄然无声地选择各自的警戒位置。

  “呼,呼……”水墨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地上,鲁维也是满头大汗,罗战眉头紧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发现水墨将脸埋在了土里,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剧烈的呼吸声被敌人发现。看着水墨急促耸动的肩膀,罗战终是没有说什么。这时一个已爬上山崖的战士学着夜鹞的声音“咕咕”叫了两声,罗战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伸头向下一看,“嘶,”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印象中安静有序的松岩城现在被片片火光包围着,东城门前尤其混乱,人影憧憧,兵器碰撞的声音,厮杀怒骂的声音,还有城墙被撞击的闷响交织在了一起…….就算这么乱,水墨还是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虽然刚才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可如果现在允许逃跑的话,她甚至可以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回去。

  “阿墨,高句丽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他们不是岁岁进贡吗?”鲁维压低声音问。水墨苦笑,要是不岁岁进贡大概还不会打起来,有谁愿意永远低人一等呢?印象中,在隋朝的时候,皇帝曾率数十万大军攻击高句丽,但最终因为天气,补给还有战略上的疏忽而以失败告终。可现在不是已经穿越了吗?为什么高句丽还会存在?对于□□地理一无所知的水墨,彻底昏了头。

  之前抓到的两个男人正是高句丽的斥候密探,虽然他们擅长隐藏行踪,但如何是骠骑斥候的对手,原本想偷偷退走的高句丽人三死两伤,没有一人逃脱。一想到方才罗战审讯高句丽俘虏的手段,水墨忍不住哆嗦了起来,鲁维还以为她是害怕,低声安慰说,“阿墨,你放心吧,神将大人的计策肯定是万无一失的。”水墨只能干笑了一声。

  “死可杀,生可虏,”杀掉不怕死的,俘虏贪生怕死的,这句话放在战场上果然没错,怕死的那个俘虏在罗战的手段之下终于还是开口了。松岩城与高句丽疆土隔岸相望,平日里高句丽商人与□□贸易基本上都在松岩城完成,因此城里除了了有高句丽的驿站,往来的高句丽人也不少。

  二十年前,高句丽曾与□□一战,但最终百万人口因为战火锐减为一半,首府寒枝城也被□□元帅燕北方率兵攻破,燕北方就是燕秀峰的父亲。高句丽大君李亨自杀殉国,之后国舅车永申代表年仅六岁的皇太子李振与□□议和,自认为从属国,岁岁朝贡,永不再战。这是水墨在罗战审讯俘虏的时候,听谭九说的。

  现在看鲁维一脸的愤怒,水墨只能低声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国家之间,历来如此。”鲁维不明所以地看着水墨,“都安静,按照计划,准备行动!”罗战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想起,水墨一回头,只看到了罗战匆匆离去的背影,鲁维后怕地咧了一下嘴。

  在一边做着准备,水墨忍不住又看了罗战一眼,没想到松岩城竟然是他出生的地方,之前一点也看不出他就要回到家乡的喜悦。按照俘虏所交代,这回对松岩城的攻击乃是突袭,高句丽第一大将文智借着岁贡的名义想要骗开松岩城的城门,没想到被谨慎的石老将军看破。虽然城门一度失手,但最终还是关上了铁栅,将高句丽士兵拒之门外,文智无奈只能将松岩城团团围住。

  城中的高句丽人有的早已逃走,剩下的虽然被关押了起来,但石老将军也不敢轻易伤害。他虽然想方设法欲派人通知朝廷,但皆被足智多谋的文智阻拦,因此只能困城死守。但今夜,文智突然开始攻城,内情斥候自然不知道,但顾边城和谢之寒都判断,文智一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才作此决定。

  松岩城既然是罗战的出生成长之地,他自然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虽然有将近十年没有回去了,但城内的布局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顾边城曾去过松岩城两次,身为武将,他自然而然地对松岩城的攻防设施印象深刻,因此立刻做了决定。

  因为是回朝述职,身为边关大将,顾边城是不能带军队回都城见皇帝的,所以他身边只有五百近卫。五百骠骑固然勇猛无比,但面对数万敌军,依然没有半点胜算。顾边城和谢之寒还有罗战等人迅速商量一番之后,决定只有智取,同时报告朝廷支援才可以击败敌军。隐忍了这么多年的高句丽既然敢主动挑衅出击,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才是。而且斥候久久不归,一定会引发高句丽人的怀疑,所有行动必须要快。

  谢之寒虽然万分不愿,但只有他的身份才会让边府文官武将相信他并听从他的命令,因此谢之寒带领十人飞马驰向阳盛府求援;顾边城则率领四百余人埋伏在松岩城西侧通往阳盛府的路边,准备随时接应或扰乱敌军;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却落在了罗战的身上,他必须要潜入城中,和石老将军取得联系,以便里应外合,因为只有他对城里最熟悉。

  按理说水墨应该是跟随顾边城行动的,甚至如果允许报名的话,她更想跟着谢之寒去干报信的活儿,可鲁维的一句话就把她的去向给定性了。无他,罗战要想进城,必须从水路走,那里有一条只有他知道的隐秘水道。这就要求跟他而去的人水性一定要好,而当初水墨差点逃离了元睿的魔爪,也是因为潜泳,虽然最后还是被发现了。骠骑军虽然英勇善战,但大多是北方人,水性不佳。

  更何况那条水道狭窄,当初是一个少年的罗战能从空隙间穿过,现在已成为彪形大汉的他也许很难再度穿越,为防万一,身材细瘦且水性上佳的水墨光荣的被选进了敢死队。军令如山,看着欲哭无泪的水墨,鲁维再后悔自己的多嘴也没用了,只能死活都要跟了来。

  这边群山林立,高句丽人大部分人马将城围困了起来,其余兵卒都派往通向阳盛府的主路上监视着,以免被人发现这里的战事。熟知周边环境的罗战特意选了一条小路,避过高句丽的巡逻兵,悄然地向水道边行进。水墨边走边想,这就是古代,周边的环境变化缓慢,这要是换了现代的建设速度,别说小路了,估计罗战连松岩城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水墨虽然拼命用胡思乱想来减缓自己的恐惧,但还是觉得手脚僵硬,浑身发麻。罗战忽然做了个手势,水墨一僵,立刻跟着蹲了下来,已经到了吗?她下意识地伸头看去,夜色之下也看不到水光反射,却隐约有一股臭气随风飘来。

  正在纳闷,罗战飞快地指了指右前方,几个人猫着腰,小心地往那个方向蹭了过去。越接近,臭气越重,水墨忍不住闭气改用嘴巴呼吸。好不容易等到了跟前,罗战停下示意水墨上前,水墨凑过去仔细一看,差点没吐出来。这就是你说的水道?!少了一个“下”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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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趟着齐膝污水,摸黑艰难行进的水墨踉跄地跟随着罗战的脚步。原本还想尽力不去碰任何地方的想法在走了十几米之后,就彻底报废了,罗战虽然是在黑暗中,可动作依然迅速。水墨曾去过乡下路边老百姓用来积肥的茅厕,她以为那是自己去过最臭的地方,可当她进入这个古代下水道后才感慨,那小茅厕的味道如同撒过空气清新剂,怀念......

  强迫自己不要去细琢磨到底摸到了什么,踩到了什么,身上沾到了什么!水墨只能瞪大了眼睛盯住罗战宽厚的背影,不被落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渐渐的,只感觉到脚下开始泥泞,污水慢慢地没过脚面,然后到达膝部,而罗战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走不了多远就要观察一下。

  “到了!”已被臭气熏得不知今夕何夕之际,水墨忽然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一振,同时空气中飘过一股清新空气的味道。“上帝啊……唔!”她忍不住低吟了出来,可立刻就被罗战用手紧紧地捂住,不得动弹。

  见鬼!停住脚步的罗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刚才就觉得不对,为什么污水这么少。原本应该封闭的洞道,不知何故,竟然坍塌了一块儿。虽然隔着茂密的野草,但月色依旧浅浅的映了进来,不知道从外面看起来如何,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应该还是会发现这里的隐秘吧。但也不是全无好处,原先被污水淹没的水闸因为出现了这样破损或者其他原因而导致水位下降,现在大半都露在水面上。

  难道这条水道被废弃了,那是否还能通向那个地方呢……眉头紧皱的罗战盘算着眼前的状况。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背有些疼痛,他一扭头,才发现口鼻都被自己捂住的水墨正翻着白眼抓挠自己的手背,赶忙松开手。现在也顾不得臭了,水墨大口地呼吸着洞中的加料氧气。

  “嘘!”罗战头也不回地示意她安静,身处危险之地,水墨本能地服从命令,按住了自己的嘴,可手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立刻沾在了唇上。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顿时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口腔。不用想象嘴中何物,“呕……”水墨开始无声地干呕,但除了一点酸酸的胃液,她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骠骑一路行军只有早晚两顿饭,水墨大概在早上九点左右,就着冰水啃了一个硬的可以用来雕刻的面饼,除此之外,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出发之前,所有战士为了保证体力都补充了口粮,只有水墨被禁止用餐。当时水墨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要被迫减肥,难道罗战嫌自己胖,生怕钻不过水闸?可等到她一进下水道立刻明白了,就算方才吃的再多,她也都得贡献出来。

  新鲜呕吐物那刺鼻的味道可以飘出很远,在战场上,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生性谨慎的罗战自然知道水道里是什么状况,生怕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也许忍了一路,却在最后关头呕吐引来高句丽士兵就糟了,所以才和水墨一同禁食。可就算是这样,进洞没多久,罗战就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水墨。闻着在臭气中新加入的酸臭气息,罗战只能安慰自己,早吐早了,也好。

  嘴中因为胃液的关系有些发苦,水墨勉强吞咽着口水,让刺痛的喉咙舒服一点。罗战已仔细观察了半天,貌似这里还没有被人发现,现在高句丽正在进攻松岩城,也不知道官军还能支持多久,没有时间犹豫了,罗战决定不管有什么变化,还是先潜进城去再说。

  “走!”罗战自己先趟水走向水闸,水墨忙跟了上去。到了跟前,水墨发现栅栏上下沾满了污泥但还都算新鲜柔软,有点奇怪。可不容她多想,罗战一拍她肩膀,“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有自己小臂粗的栅栏中果然有一处已经弯曲了,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虽然自打来了古代,水墨消瘦了许多,这个空隙对她而言仍然不算大。当初罗战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或者说逃走的?水墨瞄了一眼罗战,昏暗之下,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眸子闪着微光。

  罗战仿佛没有注意到水墨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古怪的地方,“来吧,从这穿过去,墙的左面下方有一个手闸,你将锁链系紧,我来用力,水闸就会升起,不用担心,快!”第一次听罗战说这么多话,水墨有点不适应。

  事到眼前已容不得犹豫,水墨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一琢磨,先把脑袋挤过去试试,还好,鼻梁矮也有矮的好处……再伸腿,也能勉强过去。水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缩成相片,然后侧身用力向前挤,“靠!”她顿时卡在了当中进退不得,还是罗战伸手将她拽了出来。见宽度差了些,罗战运足力气去掰那两根栏杆,想要把空隙弄得再大一些。可这扇闸门是生铜铸就,就算罗战天生神力,也见不了多大成效。

  水墨正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随风飘来的隐约声音却让她和罗战同时僵住不动,罗战示意水墨别出声,自己极小心地走到破洞的地方探查。观察了一会儿,他快速地走了回来,也不在乎行动间带出的水声,“有人正骑向这边,数目不明,但应不下百人!也不像自己人!”罗战沉声说道。

  “啊?!”水墨大吃一惊,“那怎么办,咱们回去?”她立刻就想到逃跑。“不行,我们必须进城,刻不容缓,这是军令!”罗战想也不想地否决了,“如果这些人知道了水道的秘密,是是奔此而来,现在就算退回去也跑不掉的,如果不是,又何必退?”罗战目光炯炯地与水墨对视。

  这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水墨依旧感到很不安,但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逃跑,罗战非把她大卸八块不可。与其一块块过闸,还不如整体过去比较划算……蹄声渐近,欲哭无泪的水墨摸摸自己厚实的胸膛,一咬牙,拼了。“那个,你能不能?呃……”看水墨吞吞吐吐的样子,这娘们唧唧的小白脸又想怎样?罗战强压住火气问,“如何?”“算了,没什么!”就看水墨面目狰狞地一甩头,开始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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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尚寒,水墨又怕冷,里外不知套了多少层,从软甲开始,一层层的往下扒。刚被水墨脱衣动作吓一跳的罗战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本想帮忙,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能伸出手去。水墨本来就苗条,多穿几件外衣也不显臃肿,但落在罗战这样的铁汉眼里难免会腹诽这小子果然像个娘们般没用。

  下水道中的气味依然难闻,两个人却谁也顾不上那臭味了,一个费劲巴拉的脱,一个瞪圆了眼睛看,心里盘算着这小子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水墨好不容易脱下了那件绷得紧紧的厚背心,这是元爱帮她缝制的,她小心地交给罗战,“千万拿好啊!”现在她上身只剩下了白布内衫还有里面贴身裹得厚布条。

  看看自己的身板再比划一下栏杆缝隙的宽度,水墨感觉差不多了,一开始她就没想过把布条也解掉。一来罗战就在身旁,就算视线不佳也太容易露馅了;二来虽然自己不是什么波霸型战斗机,可解了布条也还算得上山峦起伏,钻栏杆的时候更麻烦,还不如现在裹得跟平板电视似的方便。

  活动了一下肩膀肌肉,水墨把腿伸入栏杆准备开始钻杆大业,扭头想让罗战来帮忙,却发现他正拿着自己那件背心摩挲个不停。水墨脸不禁一热跟着又白了,生怕罗战看出个所以然来。罗战虽然在思考,但久经战场的他立刻感觉到了水墨的视线,抬头沉声说,“你这内甲不错,贴身轻便又有厚度,很适合近战保护!

  “啊?”水墨一愣,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对于罗战的判断不知该哭该笑。走上前来的罗战又追问了一句,“谁设计的?”她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我!”罗战没有作声,开始帮助水墨往对面挤,这时马蹄声已经开始变得清晰了。一上手,罗战眉头微蹙,这小子怎么这么瘦,而且很......软?事态紧急,罗战也没再多想,只拼命用力推水墨。

  “嗯!!!”水墨拼命吸气,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往对面挤,就那么一寸寸地蹭着,冰冷的青铜栏杆带着异味紧紧地卡入了她肉中。有那么一瞬间,水墨真觉得自己会被卡在当中,直到天荒地老……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然后又消失了,罗战暗叫不好,敌人已经到了,应该正在下马搜寻。

  “啊!”正玩命挤的水墨忽然低促地尖叫了一声,她只觉得一股大力猛然传来,自己的身体瞬间就被解放,跟着她一屁股坐进了水里,污水立刻荡漾了她满脸,“呸,呸!”水墨恶心的要命。刚刚收回脚的罗战眉头一皱,“安静!”水墨立刻噤声,但身上的单衫已被水浸湿,一股小风刮过,她再想捂嘴已是来不及了。“阿嚏!”一个超级响亮地喷嚏立马回响在了水道里。

  虽然看不太清罗战的表情,但听到他捏的喀吧作响的拳头,水墨刚才还憎恨不已的水闸突然变得可爱可敬起来。好在罗战已顾不上收拾水墨,忙指挥她寻找水闸绞锁的位置。水墨在污水中摸了半晌,果然摸到了一根冰凉的铁锁,但已经很久没有使用的铁索显然被污水泡的有些生锈,水墨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好在水墨出发之前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特意向一位战士借了他的铁棍,让罗战背上。现在她拿铁棍当成了撬棍,找准位置让罗战使力。虽然铁索有锈但显然敌不过罗战的天生蛮力,盘结在上面的铁索渐渐松脱,水墨又埋头在水里找到铁索将其递给罗战,让他用力好将水闸拉起。

  罗战此番带上水墨实出无奈,但现在水墨的表现让他感觉还是带对人了,这小子虽然身子骨弱,但脑子着实好用,怪不得将军会将他脱籍并带在身边。不论心里怎么想,罗战用尽全力将水闸升起,可不管他动作如何小心,哗啦啦的水声还是照样响起,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主人,地下有动静,仿佛是水声,就在东北方半里左右,”一个长相枯干的老人贴耳在地面上听了半晌之后抬头说道。“唔,看来这南狗没有骗我,”一个穿着斗篷并将兜帽带起的男子淡淡说了一声。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明显□□村民打扮的男人,虽然听不懂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但那男子森冷的声音还是让他打了个哆嗦。只是想到黄灿灿的金银就要到手,他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转身就跑的意愿。戴着兜帽的男子做了个手势,原本无声围在四周的男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村民也被其中一个人踢了一脚示意跟上,他赶忙颠颠地跟了过去,心中却暗骂这些粗鲁的高句丽人,一时间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了。

  “你快点……”水墨脸憋得通红,她正努力帮罗战抬水闸,好让他从下面钻过来,虽说她那点力气几乎没用,但也聊胜于无。罗战终于钻了过来,谨慎的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水闸,同时将铁索卷了回去,这样除非有人像水墨一样钻过来开锁,不然休想通过这道闸门。

  水墨累得一身臭汗,刚想松口大气,罗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听了听,然后在水墨耳边近乎蚊蚋地说道,“有人来了,就在附近,安静,跟我走。”水墨不敢开口,只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蹑手蹑脚地准备跟罗战开溜,刚一转身就听到,“嘶啦!”一声响,分外刺耳。罗战猛地回头怒视水墨,水墨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栏杆上什么东西剐破的内衫。

  罗战从十岁起就没再哭过了,现在拜水墨所赐,他很想嚎啕一场,刚才还觉得这小子有用武之地,转眼他就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罗战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水墨迅速向黑暗中前进。没过了多久,几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了破洞的上方,探查一番之后,他们跳入了水道之中。

  “果然有这个水道,看来是城里通向城外的,把那人带下来,让他确认!”戴着兜帽的男人在手下确认安全之后也跳下水道查看。村民踉跄着跌入水道,污水溅了他一身,那股陈年恶臭登时让他作呕,他用手紧紧捂住了鼻子。戴着兜帽的男子却仿佛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似的,只是仔细地观察着水道四周,在火把的映照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只有这一条秘密水道吗?”男人低声问。他的汉话讲得很标准,但口音却有一点点特别。村民见他发问,点头哈腰地说,“只有这一条,要不是小人的祖上修过这条水道,留下两句话来,小人也是不知道的,请您放心,绝对没有外人知道!”

  不顾他人阻拦,趟着污水靠近闸门的男人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绝对没有外人知道吗……”他小心地从水闸的夹缝处揪出了一丝细小的白布条。虽然有些地方已被污垢染上,但大部分还是保持的原来的雪白,这就证明,这个布条绝不是以前留下的。想想方才接近这之时,老耳曾说过附近有动静,男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主人,就算有人曾经过这里,按照时间和水道长短推断,他们也绝对逃不脱的,”老耳嘶哑的声音在水道中响起。村民觉得那声音仿佛带着撕裂的力量,他不自禁地揉了一下耳朵。“唔,”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按照文大将军的指示,城中之人应该开始里应外合了,自己是无意间听说这里有条秘密水道,为了以防万一,他才亲自过来查看一番。

  正想着,水道里的臭气忽盛,迎面呛得人想咳嗽,可最终咳嗽的只有村民一人,其他人都安然不动。老耳眼睛一亮,干瘪的嘴咧出了一道弧度,“终于来了!”跟着就听得水道深处传来隆隆之声。“好,走!”男人立刻下令,众人都跟着他爬出了水道。村民落在最后,原本淹过膝部的污水,已经迅速涨到了腰部,虽然害怕,他还是不敢叫喊。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一个高句丽人,他赶忙上前,准备跟着往上爬。

  一把雪亮的长刀挡住了他的去路,村民一怔,脱口问了句,“大人,您不上去吗?”那高句丽人微微一笑,“我当然上去,你还是留下来拿你的黄金吧。”一听黄金,村民的心登时一跳,竟没听懂高句丽人话中的意思,还想谄笑着说句什么,但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最后看到的就是高句丽人爬上去的背影。

  看见手下战士一个人钻了出来,男人连问都懒着问,只是带领众人站到高处。没一会儿,一股大水从破损处喷涌而出,原本不算大的缺口登时又扩了些许。男人满意地看着水流涌出,又望向前方已经烧红了的天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的那些南狗们,二十年前屈辱,从现在开始,我要一件件的让你们偿还……

  怎么会这样啊?!!水墨在心里哀嚎,不带这样的,就算要倒霉,也得取号,排队来吧。原本罗战正拉着水墨在水道里拼命向前,忽然间水位就涨了起来,远处还传来了轰隆的声音,罗战也变了脸色,几乎是拽着水墨前进。

  就算这样,前进了没有多久,罗战刚说了一声,“就到了!”水已迅速地淹过了水墨的脖子,两人只能开始踩水,让自己露在水面上呼吸。水墨第一次觉得爹妈给自己取的名字有问题,水没,水没,不就是说要被水没过去嘛,以后打死不下水了!罗战自然不知道水墨的胡思乱想,只是示意她跟紧,自己则在水道墙壁上摸索着什么。

  “找到了!”罗战的声音在这样的境地里依旧沉着,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消失在水里,水墨大吃一惊,忍不住惊叫,“罗战!你去哪儿?”四周除了冰冷的,越升越高的水就是黑暗,惊惶失措的水墨紧抠着墙壁,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变了声的叫喊着,“罗战!罗阎王!你个生儿子没XX的混……”那个蛋字还没出口,就被突然从水中冒出人影给吓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憋住,侧面就是出口,跟我来!”言简意赅的说完,罗战紧握住水墨的手,示意她吸气,然后拉着水墨潜进了水里。黑暗,水下,水墨虽经历过数次杀戮,但没有一次让她这么恐惧,只能紧紧地拉住罗战的手,听天由命。

  黑暗混乱中,水墨感觉到罗战在将自己向一个地方推,顺着水流水墨钻了进去,周围什么都看不见,貌似是另一条水道,但比较窄,水墨只能被水推着往前流动。之前那口氧气渐渐消失,水墨拼命划动手臂向前,她不想死在这里,可无论她怎么划,仿佛前方永远是黑暗。

  就在她绝望之际,身体忽然一轻,“扑通”一声,她再度落入水中。水墨凭借本能,用最后的力气向上游,冒出了头。“呼!”的一下,新鲜空气瞬时就涌入了肺部,水墨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咳嗽出来。等顺过气来之后才发现头顶上是微红的天,隐隐的喊杀声不断从上方传来,原来自己掉到了一口井里。

  真不知道当初罗战怎么找到这个秘道的……罗战?!水墨发现罗战并没有跟着掉落井里,水墨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她强忍着寒冷窝在水里等待,心中疯狂地祈祷罗战平安,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眼前,对自己冰冷喝骂。可等了半天,依旧只有她一人,水流也渐渐地消失了,水墨这才绝望地相信,罗战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一时间,水墨很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黑暗的井中,只有她牙齿轻微撞击的声音。

  “你不要怕,大君一定会来救我的,你是个好姑娘,我会带你走的,现在没人敢伤害我们。”一个柔柔的声音从井口飘过。正在发呆的水墨立刻警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靠向水井边壁阴影处。“公主,我虽然是南人,但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是,能不能不要打仗,虽然我家里没人了,但还是有很多邻居就生活在这里的,”一个女孩儿抽泣着说。

  先前声音柔软之人叹了口气,“小桔,可惜这一切不由你我,我们女人,只能听天由命,任由男人支配。”话音落下之后,再无声响,只有女孩儿偶尔的哭泣声传来。冻得发抖的水墨咬牙忍耐,直到听见两人离去,外面没有一丝声响之后,才借由躲藏时发现的井壁上的石阶开始往上爬。石阶又浅又滑,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井底,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罗战当初凿出来的。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罗战,水墨仿佛又有了勇气,尽管手指剧痛,她还是努力的向上爬着……老天爷,水墨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几乎化身蜘蛛侠的她终于探出了头,再一用力,她半个身子爬上了井口,“呼,呼,呼,”水墨剧烈的呼吸着。她一边喘气一边想,如果还有命回去,一定要锻炼身体,这喘气声也未免太大了,怎么都克制不住。

  克制不住?水墨呼吸一滞,听着自己脑后的呼气声,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暖风正拂过自己的后颈。僵硬了半晌,水墨慢慢地回过头去,可惜维持四十五度角的她看见的并不是忧伤明媚,而是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大耳朵。

  “Hi,”水墨强笑着打了个招呼,那家伙显然并不领情,而是不高兴地叫了起来,“呜昂,呜昂。”大惊失色的水墨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就听见旁边传来拉门滑动的声音,“小驴,你安分一点好不好,不要打扰公主休息!啊!”原本小声埋怨的女孩儿忽然惊叫了一声。

  水墨一回头,和她睁大的眼睛对个正着。水墨既不会飞刀杀人也不会隔空点穴,无计可施的她只能苦笑着想,自己辛辛苦苦的钻洞之旅大概算结束了,黄泉路上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罗阎王。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了水墨鼻端,跟着就有人帮自己从井里爬了出来,看着鼻尖冒汗的小姑娘,水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女孩儿用袖子擦了擦汗,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带了点兴奋地小声说,“你可算来了,公主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