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主事,水主事?水主事?!”“啪啪啪!”呼喊声,拍门声交织在一起,吵得水墨心烦意乱,她眼也没睁地吼道:“什么事!”外面的人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过了会儿才有人说道:“公主殿下前来,逍遥王和神将大人也在门外,因夜不得擅入,娘娘命你前去伺候!”
顾边城?谢之寒?这两个名字让水墨瞬间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想要跳起身来,一脑袋就撞上了脸盆架子,哗啦一声,门外两个小内侍面面相觑,一个试探地叫了声:“主事?”“我就来,你们稍待!”屋里的水墨大声回答。
水墨入宫这段时间和善的如同泥捏,但终究是血战沙场而归之人,内侍们身有残缺毕竟还是男人,对于强大的“同性”有着本能的畏惧,就算狗熊冲你笑它还是狗熊啊!听着水墨口气不佳,小内侍们不敢多言,老实站着,根本不知道屋内的水墨正紧如弓弦地摆出一个防卫的架势。
铜盆,潮湿的软布捏在手上,衣衫半解,屋里整整齐齐的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甚至被背心压出的红印也还横在胸乳之上,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身,没有任何异状。方才被人偷袭,难道是自己癔症了?!水墨不禁恍惚,眼光一转,落在屋内唯一能藏人的床榻底下,从外面看自是毫无异状,她转手悄悄抄起顶门杠,假装无事地要离开,突然回身,用门杠在床下一通死命乱捅。
听着屋里劈里啪啦的异响,小内侍你看我,我看你,好奇万分又不敢偷看。水墨最后用棍子挑起榻上覆盖的布单,床下只有那件孤零零的改良马甲。“难道我真的在做梦?”水墨蹲在地上喃喃自语。以前看新闻,很多参加过战争的美国大兵都得了战场综合症,有的症状就是会幻想自己仍身处战场,做出一些过激反应,难道自己今日被初夏的死刺激了,所以……
“水主事?这个,王爷他们还在等!”小内侍眼看水墨还不出现,不得不乍着胆子催,谁敢让王爷和将军久候啊。“就来!”水墨皱眉答道,迅速拿起改良背心,整理着装。见水墨出来,小内侍松了口气,只是纳闷水主事在屋里折腾了那么久,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水墨没心思顾及小内侍的想法,大步前行,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和顾谢两人商议。天色已晚,内宫不得擅入,顾边城随是贵妃亲弟也不例外。所以他探望皇帝之后,只能和谢之寒站在外宫门,命人通传问候。
“怎么回事,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复,不是说贵妃无恙吗?”谢之寒无聊地用手指缠绕着马鞭。顾边城只看着来人方向道:“宫内戒备森严,许是层层通传,费时甚多罢了。”“二郎,你有没有感觉到,自从皇帝……”谢之寒顿了顿,因为顾边城看了他一眼,他不屑地撇撇嘴,但还是加上了陛下两字:“陛下宣你回都城述职之后,怪事层出不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捣乱。”
“我倒觉得是从高延人突然攻击松岩城开始,”顾边城回头说道。两人对视,“喔?”谢之寒用鞭稍儿轻轻刮擦着鼻梁,若有所思。“水墨来了!”罗战说道。顾边城迅速回头,谢之寒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水墨所谓的不正经笑容。
水墨老远就看见了这两个人身影,俱是猿背蜂腰,或挺拔,或懒散,她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奔了过去,她的急切让顾边城和谢之寒同时微笑。
刚刚赶到的赫兰巴雅骑在马上,遥遥打量着宫门前重聚的那几个人,宫灯内的火烛不时跳跃,映衬得他的表情时明时暗。不知水墨说了什么,虽然看不太清三人的表情,赫兰巴雅就是能感觉到那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大汗!”白震苍老的声音让赫兰巴雅回过神来,他立刻翻身下马,表情严肃问道:“白主事,陛下可好,我妹妹可好?”白震微微躬身:“大汗请放心,陛下与和妃娘娘无事,请随老奴来!”“有劳!”赫兰巴雅跟随白震离去之前,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远处宫灯下,那三人身影有些模糊。
“陛下果然不负先帝所托,以仁孝治天下,这般晚了,竟还允许外族使臣入宫,”谢之寒的话听似恭维,可他的表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顾边城自然早就发现了赫兰巴雅的到来,这男人如同草原的狼,凶狠狡猾却耐心十足,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上次若不是他们兄弟反目引发内乱,恐怕此刻战争还在延续。
“与赫兰交好可免边境战祸,百姓可以修生养息,再者高延虽然败退,但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同时与两方开战,于我不利!”顾边城说道。谢之寒一哂:“探子传来消息说,李振逃回寒枝城后,就闭门养伤,不曾上朝,那车尚书倒是上蹿下跳起来,他一向臣服朝廷,如能斗倒李振,重新上位,也算是好事。”
顾边城摇了摇头:“不叫的狗咬人才狠,李振隐藏不动定有后手!”谢之寒冷笑:“我倒是很想再碰他一次,”说到一半他想起什么似的,瞟了罗战一眼又道:“二郎,听说那高延公主的尸身和头颅事后都不见了。”水墨忽觉颈背寒毛竖起,有杀气!
“是吗?罗战,你去查查清楚,”顾边城好像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吩咐道。罗战冷硬地点下头。“水墨,今日遇袭之事你不要声张,我自有安排,但也要加倍小心!”顾边城叮嘱。“是!”水墨答得痛快,但眼中担忧畏惧之情仍在。
谢之寒忽然用鞭稍儿撩了水墨下巴一下,嘲笑道:“怕死啊?”“怕啊!”水墨没好气地说,用力擦了擦下巴,谢之寒笑意更浓。“你也算生死边缘转过几圈的人了,居然还怕死?”“就是因为差点死了,才明白活着的可贵!”“活着有什么好?”“好处多了,可以借酒装疯啊,冷嘲热讽啊,调戏妇女啊……”
“嗯哼!”顾边城轻咳一声,打断了水墨对谢之寒素来“恶行”的举证,他眼中都是笑意,罗战的表情似乎也没那么僵硬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宫去吧,请贵妃娘娘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虑。”顾边城朗声道。他心中有数,周围的阴影里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
“是!”水墨也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去。虽然象征着“自由”的宫门近在咫尺,但人生在世,不过四个字就可以说完,身不由己……
看见水墨细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顾边城开口道:“被你这一闹,她看起来好多了。”谢之寒笑容轻佻:“闹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见他装傻,顾边城也不拆穿。此时脚步声响,两人同时转头,不远处,一身戎装的禁军总管海平涛正大步向这边走来。
顾边城沉声道:“接连出事,陛下竟然还没有免了平涛的职位,我真有点猜不出他的想法了。”谢之寒冷笑一声:“帝王心术嘛,岂是你我能猜得出的。”顾边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皇宫深处,灯火点点,阁影重重,如此宽阔的地方,却什么也看不清…..
“大哥,你真的可以再陪我几日吗?”图雅惊喜道。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此时能见到兄长,她依恋之心愈浓。“是啊,所以不要怕,安心休养。”赫兰巴雅柔声安慰。一个内侍寻机走上前禀告:“娘娘,大汗,时辰不早了,娘娘也该休息了。”
赫兰巴雅自然识趣,起身道:“说的是,小妹你好好休息吧,方便时我再来看你。”图雅努力压下心中不安,自己的命运已不可改变,何苦让兄长难过,她微笑着说:“阿含,代我送大汗。”“是!”阿含引着赫兰巴雅出门。
到了德阳宫门口,阿含跪下行恭送大汗,赫兰巴雅伸手将她扶起,微笑道:“阿含,好好照顾公主,你的家人在草原也会因你而得到荣耀。”说完,赫兰巴雅转身离去,一直守在门口的苏日勒随即跟上。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阿含示意内侍们关紧宫门,返回内殿。
图雅公主终于睡去,阿含放下纱帐,做手势留下两个从赫兰带来的侍女伺候,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去。她是公主最看重的侍女,自有一间单独的住房,而不用跟其他宫女同住。进屋锁好门,阿含又等了半晌才从腰带中掏出一个折叠紧密的纸条,没有点灯,只借着月光快速读完,她顺手将纸条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咽下。
阿含走到桌前坐下,慢吞吞地打开妆匣,取出铜镜。尽管镜面磨的发亮,但映出的人影还是模糊。阿含卸掉钗环,松开发髻,漆亮的长发如瀑般散满肩头。犹豫了半晌,她从脖子上拉出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块好似玻璃般发亮的东西,缓缓举到眼前,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登时出现。
若是水墨在此,定会大叫,这面小镜子还是她买兰蔻时得的赠品。因为小巧易带,那日相亲她也是放在包里的。穿越到□□之后,元睿那老头把所有跟现代相关的东西都烧掉了,但谁也不知道,元爱将手链还给了水墨,因这面清澈如水的小镜太过喜爱,她偷偷藏了起来。
一滴泪水突兀落下,元爱低喃道:“阿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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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谋害皇帝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水墨冷眼旁观,心想就算找不出正主,也必然会有个替死鬼吧。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一个已在宫中近三十年的老宦官被人发现服毒自尽,可让众人惊慌的是,他身上竟然发现了河间王的麒麟标志。这个名字成为宫中乃至朝廷的禁忌几乎和皇帝的年纪一样,他出生那年,河间王反叛失败,自杀身亡,他和先帝一母同胞。
水墨对于这个河间,田间的王爷不感兴趣,但因为他,宫中莫名又少了一批人。昨日还同桌而食,今日就不见踪影,没有人敢提敢问。不知是不是因为河间王这个禁忌,皇帝中毒这件事很快被压了下去,最起码表面如此。水墨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乌龟,找个暗处脖子一缩,不吃不喝直到顾边城来接她出宫。可今日,玉燕偏偏命她去探望赫兰图雅……
“水墨,这个很好吃,你帮我谢谢倾城姐姐,”图雅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顾倾城送来的精致点心。水墨恭敬道:“娘娘喜欢就好!”“嗤,”图雅轻笑一声:“你这副样子和那日在帐中痛打扎迪力的完全是两个人嘛。”
这个异族的名字水墨毫无印象,她只淡淡一笑,不会改变的恐怕只有死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入鼻端,清新冷冽,水墨忍不住嗅了嗅,图雅正要开口,一个侍女匆匆而入:“娘娘,皇后陛下派人来探望你了。”水墨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来,本来对皇后的强势有些不喜的图雅看见水墨一脸晦气,反倒笑了,悄声道:“你去后面躲躲吧,我还有话要问你呢,阿含,你带她去。”
“是!”水墨毫不迟疑地抱拳转身离开。寝殿后面是花园,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湖石亭台,一样不缺,说不上名来的姹紫嫣红点缀其中,让人眼前一亮。从前水墨对于宫殿的概念都来自于故宫,觉得皇宫都应该是气势磅礴的,可绯都的皇宫却带有江南风格,又依山势而建,胜在巧思。
水墨和阿含一前一后,皆默不做声,阿含边走边采了些花朵,直到花园深处,她突然坐了下来。此处甚是隐蔽,只有一条小路相通,随时可以监视来人。水墨也不客气,跟着坐在了她对面,却不看她。“你生气了?”元爱突然开口。“你承认了?”水墨不答反问。元爱叹息一声:“阿墨,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水墨近乎怒吼,粗喘了一下,强行压低声音问道:“爱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原以为你爹就是为了找个炮灰才把我送上战场,可你怎么又会去了赫兰,还是什么天女,你又为什么陪着赫兰图雅来绯都?你那黑心肠的爹呢?他在哪儿?他给我吃的什么药,若不是我误打误撞,以毒攻毒,这会儿已经嗝屁着凉了!”
元爱苦笑道:“阿墨,还是……对不起。”一时间两人无话,水墨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力的靠回了柱子:“真见鬼!”元爱上身不动,用精致的绣鞋轻轻碰触水墨的宫靴,眼中都是歉意。水墨长长地出了口气:“反正我还没死,不然做鬼也饶不了那死老……”想起对面坐着的是死老头的女儿,水墨勉强把咒骂咽了回去。
“他是我爹,他有他的难处,你随军走后,爹就带着我偷偷逃走,可还是被赫兰人抓到了。”元爱轻声说。“爱爱,你爹那么鬼精的人,也会被人抓到?再说他不是炼丹就是下毒的,随便给赫兰人熬一锅十全大补汤,不就全都了账了吗。”水墨没好气的说。
知道水墨对父亲满腹怨气,元爱也不和她争论,只低声道:“爹也没告诉我太多,只说天命不可违。”“天命?”水墨一愣。原本她对命运这个词是很模糊的,可穿越时空,战场杀戮,她也不得不想,为什么偏偏是她水墨来承受这些。
“什么天命?”水墨追问。元爱摇头:“爹不会告诉我的。”水墨皱眉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又变成天女了?来□□做什么?”元爱一笑:“我娘亲是赫兰人。”“啊?”水墨张大了眼,喃喃道:“怪不得你长得好看,原来是混血儿。”
元爱嫣然一笑,水墨用词新鲜,但她听懂了其中含义:“你也不丑啊。”“不丑和好看能一样吗?再说你能不能虚伪一点,应该对我说,姐姐你也好美啊,让我高兴一下。”水墨尖着嗓子说道。元爱再忍不住笑了出来,生怕人听到,只好埋头膝上,香肩耸动。
水墨也笑了,好像又回到了数月前,自己被元睿折磨的生不如死,只有元爱私下陪伴,为自己开解。当然,水墨自嘲地想,贪生怕死才是自己熬过那段时间的最大动力。“阿墨,我好久没笑了,就算你不愿意,我还是得说,遇见你真好。”元爱抬起头来,她眼中含着雾气,不知是因为开怀大笑,还是因为歉疚。
“好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以身相许!说真的,我不明白,爱爱,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水墨玩笑过后肃容道。元爱笑得哀伤:“我只想要安宁,你信吗?”水墨挑眉不语。“你呢,你想要什么?”元爱问。水墨仰望蓝天:“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自由,回家!”
两个女孩相对无言,水墨压下心中的无奈,追问道:“你娘是不是赫兰贵族?”水墨问。元爱点点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是贵族你凭什么当天女,神女的,你爹最多是神棍,骗财骗色了吧?”水墨顺口恶心元睿。
元爱被她说的哭笑不得:“电…剧是什么?”“呃,没什么,我家乡那边唱的大戏。”水墨糊弄过去,接着问:“先不提你爹娘的身份,你来绯都干什么,还易容。”水墨好奇地伸手想要碰触元爱的脸庞,又想起身在何处,赶忙掩饰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一言难尽,爹和大汗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说让我来找一张图,公主帮我策应掩饰,”元爱说。“图?”水墨眨眨眼:“布防图吗?”她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这个。不论古今,一个国家的军事布防图都是最高机密,如果被敌人得到,等于将自己的软肋暴露无遗。
“不是布防图,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爹告诉大汗,只有我能找到,所以他不得不让我回□□。”元爱说。水墨一哂:“看来你爹留了一手啊。”元爱动动嘴角没说话。“那你有线索了吗?”“有,但还不确定。”“什么线……”水墨刚要追问,侍女的呼唤声响起:“阿含,你在哪里?”元爱低声道:“我先出去,你一会儿再来。”水墨点头。
元爱拿起了事先采好的花朵,面无表情地从另一边绕了出去,把那侍女吓了一跳:“阿含?水主事呢?”“他说想要清静一会儿,我就去采花了,想给公主插瓶用。”侍女看她满手花朵也不怀疑,垫脚四处张望:“那他人呢,那个玉琳问东问西的终于走了,公主让我来找人。”
藏在怪石后面的水墨竖耳倾听,可她们叽里咕噜地说的都是赫兰语,自己也听不懂,只能估摸了一下时间,哈欠连天的走了出来,好似刚睡醒的样子。回去见了图雅公主,图雅公主没了之前的活跃,水墨心想也是,见了皇后的人还能笑得出来的,一定是缺心眼。图雅再次请水墨转达对顾倾城的谢意之后就让她离去。元爱送出,两个丫头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水墨没多看她一眼,即刻离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刚进宫门,一句冷喝迎头袭来,水墨暗叫倒霉。若说这昭阳殿里她最怵头的,并不是主人顾倾城,而是……水墨看了一眼顾平的臭脸,赔笑道:“回禀主事,探望和妃娘娘之时,皇后宫中亦来人探视,属下来不及离开,只能暂时躲避,所以回来迟了。”
顾平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墨那殷勤讨好的笑容半晌,忽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遇到疯虎时所受的伤还未痊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脊背挺直,见到他的宫奴们都退避三舍。直到他身影消失,水墨才长出口气,正想去找玉燕复命,一个小内侍敲着竹节走过,这是通知要开饭了。
□□人遵循古法,一日只食两餐,大概上午十点一顿,下午四点一顿。一开始水墨到了晚上就被饿得睡不着觉,幸好有元爱不时藏点食物供她宵夜,她才忍了过来。后来上战场,更是居无定所,食无好食,水墨的减肥效果极佳,她的腰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就没这么细过。
和元爱相认之后的交谈,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愈发迷影重重。水墨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被战争逼出来的好习惯,还是让她尽可能快地将肠胃塞满。看着水墨的吃相,几个小宫女相顾窃笑。水墨注意到她们的笑容,讪讪地放缓了速度,以前这么吃自然没人笑话,王佐,康矮子等人的吃相可怕多了,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直接往腔子里倒!
一个小宫女轻声道:“云姐姐,你说这回娘娘会不会带我们出宫?”一个岁数大些的撇嘴道:“你才来宫中几日,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你。”出宫?水墨登时竖起耳朵。“陛下此次受伤,必须要去宗庙净身祈福,听说这次要在宗庙停留半月呢。”岁数大的那个显然消息灵通,见众人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越发得意,正要继续显摆,一股花香袭来,她立刻变了脸色,跟着其他人起身低头恭立。
玉燕秀目含威地扫视了一圈,开口道:“水墨,你随我来,娘娘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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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号角长鸣,旌旗飘扬,骏马如龙,华盖似云。皇家规矩众多,上次皇帝狩猎规模自比不上宗庙大祭,水墨这回才算是真正见识了皇家出行的排场。出行前先是清跸,就是辟止行人同时清扫道路,听说上一任皇帝好奢华,出行时还曾抛洒麝香龙涎等名贵香料,皇帝战无疆觉得太过奢侈,才禁止了。
前方不时有长鞭甩地的脆响,正是警告官民,御驾亲临,不得惊扰。水墨寻机观察,老百姓一个也看不到,早就被驱离,就连路旁二层阁楼之上,也有禁军提前守卫,不见平民。因为是祭拜宗庙,皇帝此次出门用的大驾,扈从属车八十一乘,三公九卿俱陪行携往,太仆寺卿亲自驾车,执金吾,侍中奉引,武将者侍奉外围。
这么多人将皇帝御辇团团围住,水墨想着,要是真有刺客倒是不愁找不到苦主,太明显了。叮铃声响,水墨瞥了一眼身旁的凤辇,四角挂着小巧铜铃,层层纱帐包围之下,顾倾城正凤冠霞帔肃容端坐其中,身子随着车行微微摇晃。
这次顾倾城主动带自己出宫,应该是顾神将的意思吧,进宫将近一月,和这位贵妃娘娘说的话还不到十句,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水墨觉得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不过顾倾城的喜好无所谓,能够离开皇宫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儿,忍不住向前望去,就算大臣亲贵簇拥在一起,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顾边城和谢之寒。
两人盔甲鲜明,顾边城正和燕秀峰在低声交谈,谢之寒却信马由缰地好似没睡醒。几乎是同时,三人回头看向水墨,水墨吓了一跳,这些人也太敏锐了。谢之寒见是她,调皮地眨了下眼,顾边城没有表示,倒是燕秀峰冲她微笑点头。水墨尴尬一笑,在马上抱拳行礼,随即低下了头,没注意到顾倾城正在观察自己。
赫兰巴雅做为外国使臣,按说不能参与祭祀,但因为中毒之事,赫兰巴雅推迟了返回的行程已将近半月。今日乃黄道吉日,皇帝祭祀过后,他就准备启程了。按照规矩,使臣进出必须走南城门,皇帝仁慈,特许他跟随而来,祭祀完毕,与和妃告别之后再起行。
赫兰巴雅看着眼前的景象微笑,仿佛对□□皇家威仪所震慑,眼中带着三分敬仰,七分畏惧。陪伴着他的大臣看在眼里十分满意,这草原蛮子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情景吧,他拿出□□上邦风度,介绍着一些规矩习俗,赫兰巴雅恭恭敬敬地听着,不时地感慨赞叹,那大臣越发说的口沫横飞。
跟随在后的苏日勒冷眼旁观,大汗说南人好奢华果然没错,此次出行花的钱财不知能让多少草原上的孩子活下来,这些喜欢夸夸其谈的南人凭什么占据了如此繁华肥沃之地。一个独臂的赫兰战士催马上前,靠近了苏日勒。
苏日勒目不斜视:“有消息了?”阿济舔齿一笑:“齐格传来了消息,那人果然开始异动了,不过说真的,我信不过那老头,就算天女是他女儿,他毕竟是南人,我从不信南人!”说完,他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两口,样子狂放,周围那些不满或不屑的目光,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们不需要信任,只需要利用!”苏日勒冷酷说道。“是啊,可惜塔罕那家伙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我这半条胳膊可不是白砍的,”阿济笑容嗜血:“你说,妮蕊是真的死在太平关了,还是逃走去找塔罕了呢?”
苏日勒没有回答。妮蕊是塔罕在一次边境战斗中捡回来的小女孩儿,她是南人,却在赫兰长大,大汗命令她潜伏在太平关伺机而动,杀掉燕秀峰,盗取虎符。可得到的消息却是成功了一半,燕秀峰既然没死,那就是说虎符到手了。可惜两国交战,□□人对赫兰防备太深,一时无法派人再潜入太平关查明真相,那虎符也不知现在何处。
“呜……”号角声再起,宗庙祭祀的圜丘已隐显轮廓,和绯都一样,都是红色的外墙。离那里还有千米,除了皇帝后妃,其余人等全部下马步行,到了宗庙外面,除了皇亲贵戚,大臣们亦不得进入,全部驻扎在外围的房子里。
水墨跟在顾倾城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古代祭坛。两重外墙,圜丘也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天地之位,下层被围墙遮挡,看不清楚。图雅公主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显然是又高兴出来玩,又舍不得兄长离去,她这种自我折磨,让皇帝和顾倾城都觉得很有趣。顾倾城柔声安慰,皇后还是老样子,冷漠不语。
皇家祭祀,时辰要求及其严格,不得有半点差错,否则会引来上天责罚,殃及国运。水墨在宫中的身份尴尬,也轮不到她陪祀,自有玉燕,顾平这样的亲信伺候贵妃娘娘。水墨乐得轻松,听着不远处鼓乐编钟悠扬,知道祭祀开始了。圜丘被保卫的密不透风,水墨虽然着急,也没傻到擅闯守卫去找顾边城,她唯有安静等待。
这次祭祀过程顺利,神官们也得到上天指引,风调雨顺云云,让皇帝龙心大悦,设宴为赫兰巴雅送行,一时宾主皆欢,赫兰巴雅再次指天发誓表达忠诚,并让妹妹好好伺候皇帝。闹到半夜,水墨哈欠连天时,皇帝竟然和顾倾城一起回来的。
侍女内侍们人人面带喜色,自从和妃来到宫中,又碰到娘娘受伤,有人投毒之事,皇帝已月余不曾临幸昭阳殿。在皇帝面前,人人都想露脸,水墨则恰恰相反,避之唯恐不及,可也不想回房,这里是行宫,自己只能和几个内侍同居,多一分相处就多一分露陷的可能性,她想拖到最后再回去。
行宫和皇宫一样,不是可以随便溜达的地方,水墨白天就观察好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算喂蚊子,也好过听那些公公们唧唧歪歪。果然,到了后殿墙下,人声灯火已远,一阵微风吹过,带着几分夏日特有的花草清香。水墨半躺半坐在了树后一块青石上,闭目养神,脑海中乱糟糟地想着心事。
“哗啦”几声轻响,水墨蓦然睁开双眼,却经验老道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没一会儿,一个人影灵巧快速地从墙中走出。水墨以为自己眼花了,难道这人会穿墙术,正好此时风吹云散,借着月光水墨才看清,围墙上竟有一道小小的暗门,白天被藤蔓所挡,自己竟没发觉。
那人没有发现水墨的存在,她迅速掩好暗门,就蹲下身躲在阴影里。没多时,一个细碎脚步响起,水墨凝神看去,面熟,应是负责贵妃胭脂水粉的那个宫女。她面带惊慌,边走边回头,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却没注意脚底,差点被杂草绊倒。藏身的那个人一跃而出,一把将她拉到阴影中,并捂住了她的嘴巴。
两人说话声音几乎耳语,水墨拼了命也听不太清楚,只听清一句,她们好像要去侧殿。水墨等到她们离开,又暗暗数了六十个数字,见无人回来查探,这才飞快跑了出去。顾倾城下榻的侧殿有好几处,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假作无意地进了两处侧殿,水墨都没见到那个认识的宫女,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埋头走路的她猛地撞上一个人,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水墨发现竟是玉燕,赶忙去搀扶:“燕宫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走神,没事吧?”
她去搀扶玉燕的时候,一根红绳拴系的东西滑落出来,水墨一眼就认了出来,瞠目结舌,玉燕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嘘!”说完,四下里看看,拉着水墨躲到了一旁的廊柱之后。“你怎么变成玉燕了?!”水墨低问。知道元爱会易容,可看她惟妙惟肖地变成玉燕,水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时间多说,我要去拿图!”元爱低声道,说完要走,水墨一把拉住,“去哪儿拿?怎么拿?”“阿墨,你别多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元爱甩开水墨的手,毫不犹豫地走开。水墨的手张在半空中,终究没有拉住她。
水墨又担心又生气地在原地转磨,虽然不明白元爱想怎么干,但危险不言自喻。咬牙了半晌,水墨一跺脚,转身追向元爱离去的方向,就算自己帮不上忙,帮她放个风总可以吧。刚到前殿,水墨赶忙刹车,顾平正独立在月光下,直直地望着寝殿的方向。他的表情有些狰狞,说不出是憎恨,厌恶还是疼痛。要说顾平的石块脸和罗战都有一拼,忽然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水墨很吃惊。
察觉到有人,顾平目光如箭般射来,水墨下意识对他抱拳行礼,躲避他凶狠的眼神。再抬头时,顾平又是那副冷硬表情。他盯了水墨一会儿,开口道:“娘娘让取的梅子酒,你给送去吧!”不等水墨反应,一个托盘已放到他手上,顾平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看托盘上的香炉,水墨也没了办法,只好快步走向寝殿。刚进院门,压力忽至,水墨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前进。锦袍,宫靴,踱到了自己眼前,水墨偷偷咽下口水,恭敬道:“白主事,娘娘要的梅子酒。”
白震慢悠悠地开口:“顾平呢?”“呃,顾主事有些不舒服。”水墨找了个最含糊的借口。“哪里不舒服?”白震却不松口。“属下不知,只看到他急惶惶地去了茅厕的方向。”水墨回答的更是滑头,反正看方向是去厕所,至于去没去,那我就不知道了。
“唔,”白震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闭目养神,水墨只好弓腰塌背跟虾米似的扛着,其他宫人也低头做雕像状。她感受到另一道目光,偷眼看去,和元爱的目光一碰,她正冒充玉燕守候在寝殿门前,眼中有担忧有埋怨。水墨苦笑,我也不想逞英雄啊,谁知道你拿图的地方是寝殿啊。
想到这儿,水墨一愣,元爱为什么来寝殿,难道那图……“嗯,啊,陛下……”一阵娇柔的喘息飘出,水墨听了听,忽然明白了里面是什么动静,脸腾地一热。皇帝祭祀之前是要斋戒的,如今祭祀已毕,今夜又多喝了几杯,兴致格外的高。
方才水墨一心都在元爱身上,竟没注意到寝殿中的动静,这时才发现皇帝还是挺能折腾的,笑声,喘息和娇嗔交织在一起,分外惹人联想。此前与赫兰一番苦战,贱卒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搞这些勾当,后来到了骠骑,水墨更是出了名的五好丈夫,坚决不肯背叛“老婆”去找□□,有顾边城的庇护,康矮子他们也不敢强求,因此竟是第一次听这种现场直播。说不上多害羞,但多少有些不自在,其他的宫人们倒是泰然自若,显然早就习惯了。
水墨听得浑身不自在之际,顾倾城终于宣人进去伺候皇帝更衣。水墨托盘中的酒也被白震取走,命人试毒之后给皇帝送上。皇帝啜饮着加了冰的梅子酒,任凭白震拿软布为他拭汗穿衣,只笑晏晏地看着顾倾城承袭雨露后的美态。玉燕仔细地给顾倾城披上一件纱衣。皇帝凑到她耳边笑问:“今日朕手段如何?”“陛下!”顾倾城娇羞嗔道。
皇帝开心大笑:“好了,朕今日还要去看看和妃,毕竟她兄长就要走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是,陛下好好安慰图雅妹妹,”顾倾城凑过来帮皇帝整理衣饰,白震忙退到一旁。“朕只是去说几句话,实在安慰不动了,”皇帝调笑道。顾倾城轻轻捏了他一下。
皇帝带着白震等人离去,留在门外的水墨稍稍松口气,毕竟元爱没对皇帝下手,不然她真不知道一旦出事,自己怎么救人。冒充玉燕的元爱命人送热水进来,为顾倾城擦洗。事毕,水墨和几个内侍奉命进来收拾水桶等物,谁让她是“男的”呢,这种力气活儿自然得她干。
看到水墨出现顾倾城有些吃惊,眼中不喜的表情一闪而过,却没躲过元爱和水墨的观察。但得知是顾平让水墨来的,顾倾城有些愣神,然后低若不闻地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水墨自行工作,她则趴在榻上,让玉燕给她涂抹香膏。
元爱刚把香膏掏出,脸朝里的顾倾城就问道:“这是什么味道,不是我平日用的芙蕖。”水墨跪在地上假作擦拭地面,紧张地关注着纱帘里的状况。只听元爱镇定地说:“娘娘,这是和妃送来的香膏,陛下上次还夸说这味道别致呢,我想着您也用用这个,省得陛下总去和妃那里。”
顾倾城一笑:“你也小气了,陛下去那里又不是为了味道。”元爱说:“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回芙蕖?”“罢了,用用这个也好,也是图雅妹妹一片心,见我用了,她自然开心。”顾倾城呢喃道。“是!”元爱开始小心地帮顾倾城涂抹。
水墨到现在也不明白元爱想干什么,眼瞅着其他内侍开始退出,她再磨蹭该引人怀疑了,只好站起身来。此时打头的内侍推开殿门,清风随即吹入,间隔的轻纱飞起一片,水墨快速地眨了眨眼,如同她没眼花的话,顾倾城那如雪的背上出现了几个奇怪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