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山河

作者:金子

  水墨被人摔在了地上,她飞快地翻身而起,半蹲双拳横摆做防卫状,一阵熟悉的笑声响起,水墨循声看去,不可置信道:“你还在绯都?”赫兰巴雅从椅中起身,蹲在水墨面前:“你怎么跑出来了?”水墨打了个哈哈:“宫中憋闷,出来透透气。”赫兰巴雅莞尔:“若是将你报官,奖赏一定不低吧。”“那里敢跟大汗您比,你的脑袋比小人的可值钱多了。”水墨微笑回答。

  “嗤!”阿济笑了出来,“你们南人就是这样,只有嘴皮子利索!”水墨跟赫兰巴雅胡说八道,除了想要探明他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让他没工夫想,如何收拾自己。水墨认识阿济,见他少了一臂,不禁愣了下。“好了,废话说完了,说,你出宫为什么?如此狼狈?图雅公主可好?”赫兰巴雅语音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

  想起图雅被皇帝扼死那幕,水墨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仔细观察着她表情的巴雅心中一冷,看来妹妹真的出事了。行宫那里消息封闭极严,潜伏在绯都的探子只探明,燕秀峰和顾边城都已带着亲卫队伍朝草原的方向出发了,而昨日,谢之寒只带数人,也离开了绯都。“啊!”水墨痛叫出声,她的下巴被赫兰巴雅紧紧捏起,他蓝色的眼眸寒淡如冰:“说,图雅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水墨知道自己不能说。她不确定赫兰巴雅得知图雅死讯会做出什么事来,难道告诉他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妹妹死?更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不能告人的秘密,要讲也只能讲给顾边城他们听。

  阿济拔出腰刀,利刃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他冷冷说道:“小子,不想受活罪就直说!”水墨怒视着他:“你们为什么问我,送她来□□就是进火炕,九死一生,还说南人虚伪,你们又何尝不是,现在表现关心有个屁用!”

  几个男人仿佛被水墨的话镇住了,赫兰巴雅突兀地松了手,阿济想要反驳,但他从不说谎,狡辩的话说不出口。水墨跌坐在地上喘粗气,心中苦笑,自己何尝不虚伪,见死不救还能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赫兰巴雅忽然伸手将水墨从地上拉起,他发现了水墨腕上缠着白布,问道:“你受伤了?”说完就拆卸白布想要查看伤口。水墨挣扎道:“没有,没有!”赫兰巴雅动作极快,握着水墨纤细的手腕检查,他一怔,盯着水墨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痕迹半晌,忽然笑了出来,但眼中毫无笑意:“你在太平关曾遇到一个叫玉娥的女子吗?”

  玉娥?一个娇柔的面庞出现在水墨脑海中,她对自己含羞带笑,下一刻却面色狰狞,被顾边城当胸一剑刺穿胸膛,然后……水墨脸色一白,想起来了,临死时她曾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水墨沉默地跟着赫兰巴雅等人前行,她怎么也想不到,玉娥临死竟将燕秀峰的虎符印在了自己手腕上。当时赫兰巴雅无声大笑,说是天佑草原民族不会枉受屠戮。他原本想跟随商船离开绯都,现在有了虎符样式,他们冒充黑虎军,凭借着假造的公文,顺利离开绯都。

  水墨瞟了一眼苏日勒携带的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昏迷不醒的风娘,赫兰巴雅要将她带回草原,在自己父汗葬身之所,用她祭拜!那身为“帮凶”的自己呢?赫兰巴雅已经警告过了,如果敢捣乱,绝对要让自己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更何况,自己还要靠他离开绯都,伺机而动。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搞来的黑虎军服,□□校尉都喜欢带半盔,只露出下巴。对于征战的好处水墨不甚了了,但显然很适合伪装,赫兰巴雅等人的异族面孔都被遮住,他们又人人讲一口流利汉语,凭借着燕秀峰虎符文件的威力,竟无人敢来探查。他们一路夜行昼寝,非不得已,才会通过城防。

  因与赫兰战事将起,更是无人敢招惹这些要上前线的官兵,看他们食寝皆不卸甲,那些守卫城关的兵卫们反而更是尊重,事事优先,殷勤之意溢于言表。胆大包天的赫兰巴雅,就大摇大摆地享受着□□兵卒的伺候。一路上他们都在打探消息,可各种传言都有,赫兰巴雅也无法判断真伪。唯一知道真相的水墨被苏日勒紧紧地盯着,不敢妄动。

  “大汗,前面就是松岩城了!”阿济探路回来禀报。松岩城!水墨忍不住张望,自己曾在那里九死一生,没想到不到两个月,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赫兰巴雅眉头微蹙:“必须通关吗?”阿济点头:“这边都是高山密林,我们不熟悉路线的话,很容易迷路,二王子那里已经开始行动,如果我们回去迟了,那元老头只怕也顶不住!”

  赫兰巴雅用鞭稍儿轻轻敲打头盔几下,做了决定:“也罢了,那个守关的石老将军好像尚未回转,让我们去骗上一骗吧!过了松岩城,急马快行,不出三日,就到太平关,我们就可以回家大战一场了!”赫兰战士们纷纷发出怪啸迎合,水墨不及反应,□□战马就被苏日勒抽了一鞭子,快跑了起来,水墨无奈,只能握紧缰绳。

  疾驰不到半个时辰,松岩城熟悉的高大城墙映入眼帘,水墨五味杂陈,她熟悉那城墙上每一处防御特点,哪个垛口适合放箭,哪个垛口适合长矛阻敌,当然,她最擅长的就是倒大粪了。眼见到了城门口,这只武装小分队被拦了下来,现在战事紧急,城防的警戒级别提高了很多。此时已过了城门开放时间,大门紧闭。

  因为水墨长了副南人面孔,又熟悉□□军队规制,有时必须出面都是她。见赫兰巴雅示意,水墨接过苏日勒递上的假文书,无奈纵马上前,刚要开口,就听城墙上有人大喊,声音极傲慢:“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水墨闻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头盔往下拉了拉,这才抬头看去。城墙上那铠甲闪亮,耀武扬威的男人,正是石老将军爱子---石羽!

  赫兰巴雅策马上前低声道:“怎么不说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水墨苦笑:“你要想死的快,就让我开口,上面那个石老将军的儿子,当初我得罪了他,守城时就是被他打下城墙,被高延人抓去,他恨不能我死!”赫兰巴雅闻声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将石羽的小白脸牢牢记住。

  “呔!为何不回答,难道你们是奸细!”石羽大喝!赫兰巴雅朗声道:“我等乃黑虎军校尉彭中麾下,携带紧急公文,请上官予与通行!”“黑虎军?”石羽打量着城下之人。早听闻燕秀峰元帅麾下黑虎勇不可挡,战力与天下闻名的骠骑不相上下,看马上这十几个人,果然是虎背熊腰,杀气腾腾。只不过,石羽又往下探了探身,刚才第一个策马前行之人身形细瘦,瘦不拉几也就罢了,怎么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呢。

  听闻有全副武装之人想要入城而匆匆赶来的傅友德,刚上城墙就吓了一跳。他一个箭步窜到石羽身边大声说:“少将军!”石羽闻声收回了身子。傅友德松了口气,若城下是敌人,他身子探出这么远,一箭就被结果了。

  这少爷趁老将军不在,作威作福,非要担当守城重任。傅友德身为属下,也不好抗命,只能一边小心谨慎,一边祈祷老将军速速返回。“傅将军,他们说是黑虎军的人,”石羽说道。黑虎?傅友德站在垛口内侧观察,看盔甲确实不错,他扬声喊道:“城下之人听着,边情紧急,你们可有信物?!”

  赫兰巴雅示意苏日勒拿过伪造文书上前,一个篮子垂下,苏日勒将文书放了进去。傅友德命人举着灯笼仔细查验,封皮,行文格式还有虎符印记都没错,但他总觉得不踏实。石羽也翻来覆去地看,但他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沉思的傅友德忽然伸手抓住石羽手腕:“少将军,你干什么?”

  石羽不满道:“你既然怀疑,干脆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傅友德哭笑不得:“少将军,如果这是真的军务公函,擅自启封,那是要抄家灭族的!”不学无术的石羽吓了一跳,公文飘落地上,傅友德捡了起来,想了想冲城下喊:“诸位稍待,末将去城下迎接!”城下人回道:“有劳!”

  “他们是真的?”石羽问。“虎符确实不假,少将军放心,就算让他们进城,我也有办法一辨真伪!”傅友德压低声音在石羽耳边说了几句。石羽惊奇道:“有这事?”“末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傅友德点头。“唔……”石羽再度靠近垛口,不自觉地盯着城下的水墨看。

  水墨感受着城上目光,一个劲发毛,这石少爷不会对自己这么“恋恋不忘”吧?难道他被谢之寒塞进茅厕数日的仇,也记在自己身上了?高大的城门缓缓开启,门轴被巨大的压力压的吱嘎作响,赫兰巴雅小声道:“松岩城果然名不虚传,易守难攻,可惜草原之上,永远建不起这么高大的城池!”“抢过来就是!”阿济大咧咧答道,赫兰战士们都深沉一笑。

  为了防备追捕,赫兰巴雅故意绕行松岩城,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重新自由了。夜晚城中寂静,但高低起伏的民宅,宽阔的道路还是让赫兰人感受到城中的繁华,赫兰战士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旦有变,何处可隐藏,何处可以突围。

  傅友德和赫兰巴雅闲聊,看似热情实则试探,赫兰巴雅不动声色,应付自如。水墨被裹在赫兰战士中间,她有些吃惊,看方向,这不是去北城门的方向啊。她也不能开口,暗自戒备,果然没走多久,傅友德驻马在一处馆舍门前,水墨大吃一惊,正是从前高延公主高月的宅邸。此地相对偏僻,易攻难守,傅友德心存怀疑,干脆将这些人领到这里,而不是驿站。

  赫兰巴雅不见惊慌,只故作不满道:“傅将军,这是何意,我们有紧急军情禀告,若有耽搁,怕要你我人头来赔!”傅友德微笑道:“兰将军勿恼,您的公文不是要交给彭中大人吗?我接到飞鸽传书,他很快就领兵到松岩城了,怎么样,是个好消息吧,不用你们半夜辛苦奔波,待会儿食过酒饭睡他一觉,人就来了。”

  看着傅友德的笑脸,水墨一阵阵发冷,赫兰巴雅却面不改色:“竟有这等好事?多谢傅将军告知,酒不必,粗饭即可,黑虎军规又重任在身,请恕兰某不卸盔甲了。”说完他一抱拳。“兰将军一心为国,傅某敬佩,请!”傅友德一挥手。

  水墨和赫兰战士都坐在一间屋里,危急关头,这些战士反倒大吃大嚼,水墨知道他们是在为接下来的死战做准备。水墨勉强塞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状似悠哉的赫兰巴雅笑问:“怕了?”水墨一愣,忽然想起那日谢之寒也问过这句话,不知他和顾边城现在哪里……

  见水墨发呆,赫兰巴雅有些不满,正要开口,苏日勒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大汗,院外有兵卒看守,看来那傅将军还是怀疑我们!”赫兰巴雅一笑:“□□人再无能,也总是有几个聪明谨慎的。”

  阿济抹了一把油嘴:“大汗,我们先冲杀出去,你藏起来,再寻机逃走!”赫兰巴雅摇头:“下策!”水墨一直不开口,自从来到高月旧居,她就强压心喜,当初她怎么来的,现在她就能怎么逃!但她犹豫的是,要不要救赫兰巴雅这些人,他们是敌人,可眼睁睁地看着赫兰巴雅死去,她又狠不下心来,他父汗之死总让水墨觉得欠了他什么。但和他谈条件,自己已经吃亏上当过一回了。

  屋里的人正头疼,院外忽然传来争执声,赫兰战士们纷纷拿起武器,守住门窗要害,安静等待。石羽正没好气地大骂守门士兵眼瞎,连他这个少将军也敢阻拦,给了士兵两耳光后,石羽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将军府的亲卫们。

  赫兰巴雅示意屋内众人安静,自行迎出:“请问这位将军,深夜到来,有何贵干?”石羽看也不看他说道:“把你们那个最瘦小的人给本将军叫出来!”赫兰巴雅立刻想到水墨,他眼睛微眯,愈发恭敬道:“敢问何事?”石羽不屑地说:“你不配知道!”他今夜回去越想越觉得那人很像他恨之入骨的一个人,少爷脾气的他再也等不了,亲自过来确认。为了以防万一,他倒是带了不少人来。

  见石羽执意要见水墨,赫兰巴雅脑中念头急转,忽然屋内“哗啦”巨响,一个女人尖叫:“他们是赫兰人,那人就是水墨!!”屋外人都楞了一下,石羽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上寒气逼人,刀刃压颈的痛感让他顿时尿了裤子。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将军府近卫们直到赫兰巴雅退后几步才回过神来,怒喝:“狗贼,想要活命,速速放手!”赫兰巴雅微笑道:“你们想要他活命,就别乱动!”说完手下用力,鲜血顿时溢出,石羽尖叫道:“不许动,你们都不许动!!”近卫和士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兰巴雅挟持着石羽向后退入屋中。

  赫兰巴雅又喊道:“你们都给我退出院落,不然……”不用他继续威胁,石羽大叫:“退!你们退出去!”兵卒们无奈缓缓后撤,早有伶俐的命人将院子团团围住,同时派人去寻傅友德。

  一进屋,赫兰巴雅将石羽推给了战士贝古,人熊一般的贝古对石羽狞笑,石羽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赫兰巴雅鹰眼一扫,就看见本应装在箱中昏迷不醒的风娘,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了无生气,但脸上偏带了几分诡异的满足笑容。阿济手中的弯刀还在滴血,恨声道:“这女人真狠毒,竟然已经醒来,却在箱子里忍耐不动等候时机,用了最后的力气打翻箱子,宁可自己死也要拉上我们!苏日勒,安玛的麻药有问题吧!”

  赫兰巴雅摇头:“这女人大概服过不少药物,若不是安玛的药性强,说不定她恢复的更快更早。”水墨怔怔地看着已经死去的风娘,恼中出现的不是她的恶毒,而是她一身红衣,妖娆而舞。最后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她就那么恨自己吗?为了什么?

  院外传来盔甲相撞的声音,傅友德大喊道:“屋内人听着,有话好商量,只要你们放人,傅某保证让你们离去。”赫兰巴雅正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就听水墨喊道:“你们若有诚意,先将墙上弓箭手撤去!”傅友德犹豫一下,心想他们又没有翅膀,还是保护公子小命要紧,一挥手,墙上的弓箭手跃下。

  苏日勒一脚踢向水墨,水墨早有防备,抱头翻滚躲过,阿济也要动手,被赫兰巴雅阻止,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水墨:“你什么意思?”水墨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汗,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赫兰巴雅眉头一挑,上次从太平关逃回草原时,水墨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微笑道:“好呀。”

  不过多时,苏日勒迅速返回:“大汗,院中水井果然有机关!”赫兰巴雅笑得灿烂:“按你们南人的说法,你果然是员福将!”水墨干干一笑。此时外面又传来傅友德的催促声,赫兰巴雅使个眼色,贝古拎起石羽就是几记耳光,他痛叫着醒来,看见赫兰战士们冷漠嗜血的目光,他大哭大叫起来,又是哀求又是许诺。

  身处院外的傅友德听到石羽的哭叫声既是安心又感到丢人,但无论如何,保住石羽性命最重要,不然石老将军绝不会饶过自己!暗暗诅咒着不听劝告的石羽,傅友德叫来亲信,附耳吩咐。

  “大汗,别犹豫了。”阿济擦拭着刀刃说:“先留下一人牵制,你们赶紧走,越快越好,草原的生死存亡要紧!”赫兰巴雅闭了闭眼,迅速做了决定,留下一人假作谈判消磨时间,其余人迅速从井中逃亡。没想到身形太过强壮的贝古,根本无法穿过那不算宽阔的水洞,他只憨憨一乐,请求赫兰巴雅照顾他家人。赫兰巴雅无言地握了握他肩膀,低声说:“杀了那小子!”贝古点头离去,去替换同伴。

  看着手下一一进入水井,赫兰巴雅问水墨:“你真的只要求我放你走?”水墨皱眉:“怎么,你想反悔?”吃一堑长一智,水墨才不会相信赫兰巴雅的允诺,只是随便提个要求让他放松警戒,然后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中趁机逃走。

  赫兰巴雅忽然伸手将水墨拽到了身边,水墨刚要惊呼,炙热干燥的嘴唇迅速却扎实地给了她一吻。水墨拼死挣脱,坐倒在地,惊怒地瞪着赫兰巴雅:“那晚是你?!”赫兰巴雅舔舔唇上被水墨咬破的伤口,微笑道:“第二次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放你走,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女人!”水墨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日勒攀在井口:“大汗,该走了!”赫兰巴雅冲水墨一扬下巴:“你先走!”水墨从地上爬起,正要过去,忽听门口有人朗声问:“傅将军,这里出了什么事?!”这声音让水墨惊喜莫名。趁赫兰巴雅和苏日勒注意外面动静之时,她猛向侧扑,躲在房柱后面,低声喝道:“你们还不走,不然我就大喊大叫!”

  赫兰巴雅的微笑终于消失了,他想去抓水墨,却被苏日勒扯住:“大汗,再不走来不及了!”赫兰巴雅一跃,跳进水井,双手攀在井沿儿盯着水墨,蓝色的那只眸子近乎墨蓝,一如在牧场初遇的那夜,一样的火光,一样的生死,他抓住自己大笑说,顾边城,听说你箭法如神,不妨来试试!

  “哐!”大门被狠狠撞击,水墨眨了下眼,巴雅人已消失不见,只有黢黑的井口上青苔依旧……

  “还等什么,放箭!”“不!”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弓弦拨响,嗖嗖之声无绝于耳,水墨抱紧脑袋缩在房柱后一动不敢动,只听到屋中贝古的怒吼声,然后渐渐安静。“哐!”的巨响,远门被人撞开,兵卒涌入,傅友德率先持刀攻入屋中,他惨叫一声:“公子!”

  “啊!”水墨痛叫,她被粗鲁的兵卒拧住手臂,被迫弯腰低头,她紧忙大吼:“王爷,王爷,谢之寒,是我啊!!“住手!”谢之寒喝声传来,兵卒放开了手,水墨不顾疼痛向前冲去,一把拉住谢之寒衣袖:“你怎么来了,顾,顾将军呢,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带着黄金头盔的谢之寒终于认出了水墨,惊喜道:“阿墨,你怎么来了?想告诉我什么?”他紧紧地握住了水墨的手。水墨正要开口,忽然停顿,瞧了谢之寒一眼,又看看四周,低声说:“此处人多,回去再说!”谢之寒点头道:“也好,二郎就驻扎在附近,你随我去见他。”“是!”水墨低声答道。

  谢之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水墨,嘴角一翘,朗声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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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水墨痛叫了一声,她再度被冷水泼醒,身上的鞭痕如火烧一般。一人笑问:“怎么,还是不肯说?”水墨昏沉沉地说道:“我真的只看见贵妃背上有奇怪的符号,饶命啊……”冒充谢之寒的皇帝冷冷看着萎靡在地的水墨:“那些赫兰人呢?!”“不知道,他们,他们把我打昏了……”“是吗?算了,不论你说的是不是真话都罢了,”皇帝丢掉了鞭子,唤人进来:“来啊,将她带走,跟那些人一起处死吧!”

  有人进来将水墨拖死狗一般地拉了出去,水墨嘴中都是血腥味,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居然会冒充谢之寒,如不是看到他手腕里无伤,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日与疯虎相斗,谢之寒中毒之下身手迟缓,手腕被马车碎片割伤,留下一道去不掉的小疤痕,他嫌丢人,除了水墨几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只以为他肩部受伤了。

  皇帝的狠毒那晚水墨已经领教过了,她欲哭无泪,早知如此,还不如跟赫兰巴雅逃走,哪怕被他啃成猪头呢!也不知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天色深沉,但天边已隐有亮色。前日她想溜走,被皇帝抓住,至今已三日。昏过去的水墨被越来越响的哀嚎声惊醒,铁链拖地的声音格外刺耳,她勉强睁眼看去,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松岩城不远的那条大河上。水墨听顾边城说过,此河发源于高延,经过□□境内,流向赫兰草原,滋润水草。

  很多人已被两两绑在一起,她甚至看到了傅友德,他全无昨日的风度,披头散发大喊道:“我乃是陛下亲封的将军,逍遥王凭什么将我处死!”皇帝的亲信手下一脸冷笑:“傅将军,我劝你省省力气,去阎王老爷那里求个好转生吧!”“你们,你们定是骗子,骗开我松岩城!污我和赫兰人有染,杀害公子!明明是谢之寒下令放箭的!”傅友德悲愤地喊叫着。

  水墨被人推倒在地,她努力调整着呼吸,皇帝的意图显然是想控制松岩城。但石老将军不是他的人吗,为什么要除掉石羽还有傅友德?水墨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一人将水墨拎起,将她和另一人的双手绑在一起,水墨与那人背靠背,但能感觉到她的手掌纤细,应是女子。水墨发现,兵卒们捆人都是找体型相近者,不知何意?

  “唔!”那官兵极粗鲁,绳子勒痛了她的手腕,水墨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忽听背后女人哑声道:“阿墨?”水墨如遭雷噬:“爱爱?!”被折磨的已不成人形的元爱发出呜咽,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临死前竟能遇到今生唯一的朋友,但两人偏偏要同时赴死。

  元爱的声音让水墨清醒了许多,许是皇帝要除掉的人太多,一时无人搭理被捆好的水墨和元爱。水墨小声问:“爱爱,你怎么会在这里?”元爱声音嘶哑:“因为公主死了,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们中间有人身上有图,所以酷刑折磨,就算他离开绯都,也带上了我和那几个赫兰侍女,她们已经都被折磨死了。”

  “图?是顾倾城背上的符号吗?那到底干什么用的,皇帝要,赫兰要,高延要,你爹也要?!”水墨愤懑地说,图雅被活活掐死的情景就在她眼前。元爱笑声嘶哑如哭:“其实都是贪欲罢了,细节我也无法说清,只知道,这图很早之前就被分成几份,落到不同的皇族手中,传说谁能得到完整的图,就可以征服天下。”

  “扯淡!”来自现代的水墨一点不信,比尔盖茨够有钱了吧,也做不了一国之君,就算这图里藏的是核武器,那也只能毁灭世界,而不是征服!”元爱没听过这个词,但她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忍不住微笑:“是啊,很扯淡,可我爹,还有这些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们都宁愿相信,这不是传说。”水墨不可置信道:“你爹难道想当皇帝?!”元爱想起父亲冷酷的面容,干涩的眼眶再度湿润:“虽然他从不说,我总想,也许是为了图,他才和我娘私奔的。”

  “那你还帮他?”“他是我爹啊,我唯一的亲人了。”“愚孝!”水墨大骂,跟着她就挨了一脚,士卒啐了口吐沫:“死到临头了,鬼叫什么!”水墨咬牙忍耐,直到士卒走开,才压低声音说:“既然如此,那皇帝为什么杀你?”元爱一怔:“你知道他是皇帝?也许他得到他想要的了吧,我对他已经没用处了。”

  水墨深吸一口气:“现在呢,你那伟大的爹在哪里,他不管你了?”元爱摇头:“本来我们约好,得手之后,回老家相见,现在…..”元爱的声音消失了,两个女孩无言以对。沉默中,水墨忽然感觉元爱的手在自己手心画着什么,“爱爱?”

  “嘘!好好记住!”元爱继续画着:“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带着秘密下地狱,可惜,高延的那一份,我没有拿到。”元爱叹息了一声。“在我这里。”水墨低语。“什么?!”元爱张大了眼。

  水墨疲惫地靠在元爱背上:“那夜我躲着等你,图雅公主拿到了一幅图逃到那里,她发现了我,不知为何将东西塞给了我,我看过,不过几个奇怪的图形,李振也在,所以我想,这图应该就是高延那幅。”

  “哈哈哈,”元爱低哑地笑了起来:“爹说的果然没错,天命不可违,他们费尽心力,你却得到的如此轻而易举,我画的你记住了吗?”水墨苦笑:“我可不想当皇帝,我只想要活着,回家!”“阿墨,这是命,命里注定。”元爱低得近乎呓语。水墨狠狠摇头:“可为什么是我,我没害过别人,也没抢过别人的男人,甚至没乱丢过垃圾,为什么偏偏是我!”

  “阿墨,我只知道,爹占卜到你的出现会带来改变,却无法判断吉凶,所以他只能将你送上战场,生死由命……”元爱话未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人濒死前的哀嚎祈求,让人不寒而栗。

  水墨脸色苍白地看见皇帝手下,将一对对囚犯拉到河边,只砍倒一人就踢下河去。就算另一个没受伤,他也无法挣脱死去同伴的重量,会被拉到河底,活活淹死。“啊!”元爱被人粗鲁拉起,水墨也被迫站起来,兵卒用力一推,她们就排在了死神的队伍里,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阿墨,你听我说,那日皇帝刑讯我,以为我昏过去了,我偷听到,他想…….”元爱拼死扭头,在水墨耳边说道。水墨连嘴唇都白了,戾气,那不就是瘟疫吗?皇帝他想做什么,如果他通过河水传播疫情,那死的绝不止赫兰人,正在对阵的□□士兵也躲不了啊……

  皇帝战无疆此时正站在松岩城上,微笑着看着城外凄惨的景象。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了,赫兰巴雅,顾边城,燕秀峰,甚至李振,他们都会不知不觉地死在自己手里,然后再没有人能威胁自己的地位。燕家手握兵权又如何,他们的亲信军队都被自己调到赫兰边境等死了,哼哼……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水墨痛苦地咧嘴,血腥气愈浓,也就是说她们离死亡更近了。元爱好像低笑了一声,水墨一怔,感觉到她手中有一硬物正在摩擦绳子:“爱爱?”“嘘,这本是我让自己保持清醒用的,没想到此时还有作用,阿墨,看我俩谁更命大吧。”元爱轻声说。

  水墨心中的滋味难以形容,她终于体会到,死或许可怕,可看到希望再被夺去的滋味,更痛苦。水墨无法压抑求生本能,可那样元爱就会死,生命与良知,短短不过几十步路,她已被折磨的快要发狂。

  “过来吧你!”水墨被一个兵卒揪到了行刑手跟前,下意识地看向那人,他的厚背砍刀上鲜血淋漓,还挂着点人体组织,眼睛因为杀人的兴奋而充血。水墨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我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阿墨,我求得是安宁,你求得是自由,我们各取所需吧。”元爱扭头说道,声音温柔如同初见。她说什么?水墨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思考,就看见刽子手慢慢地举起了屠刀。“啊!”水墨大叫,刹那间,她突然面向了另一侧,其他兵卒冷漠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背后“噗”的一声响起,跟着水墨觉得身子一重,人已跌入有些凉意的水中,隔着荡漾的水纹,她甚至能看清那刽子手冷酷的笑容…….

  侵入鼻腔的河水让水墨猛然清醒过来,她赶忙憋住这最后一口气,拼命地挣脱着手腕绳索,用力踩水,但水压越来越重,身上的伤口剧痛,水墨近乎绝望之时,绳索忽然松了,她奋力将右手拔出,但左手仍和元爱纠缠在一起。这时水波震荡,又一对囚犯摔入水中,生怕被岸上的官兵发现,水墨拉着元爱向河岸游去,就算元爱是累赘,在没有确认元爱真的死去之前,她,不能放手。

  在松岩城休整时,水墨数次和鲁维来这里饮马,对环境熟悉的很,十几米开外就是一片苇子,虽然离那些人很近,但足够隐藏,他们根本想不到这样还能有人活下来。水墨叫着自己的名字,水墨,你要坚持,不能死,你有两条命,不能……

  水墨眼前阵阵晕黑,她机械地游着,忽觉得手上一松,再回头,元爱不知何时脱离了自己,她手上的绳子如蛇般在水中飘舞。不!水墨不自禁张开了嘴,河水登时涌入,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黑,接着胸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她再无知觉。

  “哗啦,哗啦。”河水冲刷着水墨的腰腿,她还没张开眼,已开口大吐特吐,发黄的污水从喉咙和鼻孔中喷薄而出。连吐带咳,水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勉力抬头看去,不知自己何时上了岸,不远处有一根粗壮的树根正半浸在河水中。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被什么撞到,也许是它救了自己。

  水墨费力地翻了个身,仰望着蓝天,夏风带着暖意拂过面颊,刺目的阳光让她暂时失明,她抬手捂住眼睛,泪水不能自己的流下:“爱爱……”

  数次从死亡关头逃生,可水墨从没有像这次,是用另一个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活。痛苦中的水墨想起了元爱临死之前的嘱托,她紧咬牙关:“该死的皇帝,我不会让你如意的!”自从来到古代,水墨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她别无所求,可现在元爱的死,让她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更何况还有顾边城和谢之寒的安危。

  如果元爱说的没错,那骠骑驻地应该就在河边。只要是骠骑宿营地百里之内,一定有他们特定的标识。水墨翻身站起,她眺望着长长的河岸,下定决心,一步步向前走去,任凭身上的伤口烧灼作痛,也不停下。

  水墨第一次主动向危险进发,不是为了她自己。

  清澈的河水流淌不息,带走了生命,洗净了血腥,一叶制作简单的扁舟正飘荡其上。质朴的汉子将网抛洒出去,嘴里还哼着山歌小调,慢慢收网,感受到的重量让他喜笑颜开。汉子用力拉网,捞上来的“鱼”却让他吃了一惊。

  容颜清丽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血痕虽已被河水洗净,毫无起伏的胸前伤口让人胆寒。汉子手忙脚乱,想碰触又怕亵渎了这般美好的女子。一只粗糙的手指终于按在了女子的脖子,汉子几乎是跳了起来,抄起撑船的长篙,一声唿哨,扁舟如箭般射出……

  抉择

  茂密的树叶吹得唰唰作响,除了偶尔的马嘶,你不会注意到这里驻扎着骠骑半数人马,将近千人。帐中的顾边城仔细翻看着斥侯传来的军报公文,他长眉微蹙,浑不似平日的淡然自冲。谢之寒让他驻扎在此,以防高延人异动,主战场则交给了燕秀峰。“将军!”王佐在帐外大叫。顾边城头也不抬道:“进!”

  王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说道:“将军,您让查的事情有些结果了。”“喔?如何?”顾边城抬起了头。王佐脸色也不太好:“奚族,氏尾,东罗,仓孙几大氏族还有一些小氏族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发生了战乱,有的几乎亡族灭种,死尸遍地,因为天气炎热,很多都已腐烂,但斥候发现了活人的脚印,好像有人在搬运尸体!”

  搬运?顾边城沉默不语,这几日,不时有士兵发现顺河而下的死尸,他心中不安,才派人前去侦察。原以为那些边境氏族畏惧□□战力才不敢前来侵扰,没想到竟然是起了内讧。他又想了想,“王佐,你……”

  “将军!!”康矮子大喊着冲了进来。虽然平日里顾边城温和待下,但正值战时,康矮子不经允许,擅闯主帅营帐是要砍头的。王佐怒道:“老康,罗大人不在,你就忘了军规吗?!”康矮子赶忙单膝跪地行礼:“将军,属下莽撞,但是,阿墨来了,他被出去探查消息的斥侯发现,带回来了!”

  “什么?!”顾边城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临走之时,他特意留了谭九在京城观察动向,传递消息。可除了知道皇帝闭门不出,只有姐姐照顾,就连顾平都联系不上,更不用提水墨。顾边城不再多言,大步出营。

  王佐一把拉住想要跟上的康矮子:“真的是阿墨?”康矮子一翻白眼:“那小子,不,”他压低声音:“那丫头我还能认错!不过,她一定吃了很大的苦,你没看,后背的皮都烂了,一身恶臭。”

  水墨变成阉人入宫之后,顾边城没再隐瞒王佐这些高级将领,当他们得知水墨竟然是女子,都大吃一惊。且不说水墨有结嗉,胸膛平坦,就她那大咧咧的样子,有时说话比自己这样的男人都生冷不忌,哪里像女人了?再说,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战场厮杀上活下来,又有那么多鬼主意……男权社会中成长的骠骑校尉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将军!”正要出门的军医差点被顾边城撞了个跟头。顾边城一把捞起他:“她怎么样了!”“因为伤口感染,她正在高热,神智不太清醒,背后伤口太多,溃烂太厉害,属下无法用扩大伤口的治疗,只能用清洗过后,敷上解毒消肿的药膏试试。”

  顾边城走到用行军毯临时垫起的床铺,盘膝坐下,伸手轻触水墨。她的脸庞瘦可见骨,脸上细小的刮痕无数,头发纠结,身上散发出腐臭的气息。十指乌黑,其中两个指甲已然开裂,显然是扒住什么硬东西造成的。此时人昏沉沉的,依然眉头紧皱。

  顾边城的结嗉动了动,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他暗自调整呼吸,再开口的沙哑,还是让他有些吃惊,他轻唤道:“阿墨,阿墨?”军医回禀:“将军,要是想要和她说话,只怕属下得施针才行。”“可对她有不好影响?”顾边城问。军医摇摇头:“痛是一定的,其他无妨。”

  “将军,阿墨,呃,水墨出现的太突然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或情况。”王佐习惯性地称呼水墨,忽然想起她不是男人了,赶忙改口。康矮子瞧着顾边城脸色,心中叹息,将军大人何曾面对一个女人露出这样的怜惜。枉费自己花丛中打滚了这么多年,竟没看出水墨和将军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想到这儿,谢之寒俊秀的脸忽然出现,康矮子挠了挠光头。

  顾边城只是突见水墨惨状有点心乱,他也明白事态紧急,对军医点点头。军医技术娴熟,烧针认穴,瞬间就完成了。水墨眼皮急速地颤动两下之后,缓缓张开眼,嘶哑说道:“好痛!”“阿墨?你感觉怎么样?”顾边城探身过去,观察水墨脸色,对她身上的臭气恍若不闻。

  “顾,将,将军……我,我……”水墨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居然真的找到了顾神将,又是惊喜又是委屈,情绪激动之下,更觉昏眩。“不要激动,冷静!”军医轻喝道,手中的长针在水墨穴位上轻轻捻压刺激。

  “阿墨,没关系,说不出就先休息。”顾边城柔声安慰。“不,不!”水墨挣扎道。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她拼力将自己想要说的说出,不能让元爱白白死掉……

  水墨再度昏了过去,军医摇头,表示不能再刺激她了。王佐小声问:“她说什么,断断续续的,我没听明白,你呢?”康矮子回想着:“她说什么一,什么气,花?还有,阿爸?”王佐瞪着他,心说这都什么鬼话!

  “不,她说的是戾气,还有堤坝!”顾边城沉声说道。戾气?!王佐和康矮子都被这个名词吓到了。在战场上他们无所畏惧,生死有命,但若是得了疫病,那般凄惨死去,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们痛快。疫病不同于战争,而是老天爷对人性贪婪好杀的惩罚。

  “我终于懂了!”顾边城脸色大变。那些氏族的尸首定是用来制造戾气的,有人想要掘开堤坝,让水势加大,好能扩大疫情,好生毒辣!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下令:“王佐,点召人马准备出战,康仁,你速去松岩城通知王爷,有人要掘坝放水,传播戾气!让松岩城准备药草,以备不患,同时让他去通知在赫兰的燕帅,我军士兵居于野外,必靠近河边,这几日,尸首越来越多,保不齐戾气已生!李大夫,你做好防疫准备,再有浮尸,小心处理!”“是!”众人轰然应命而去。

  顾边城回身轻轻抚了水墨面庞一下,轻声说:“等我回来!”说完即转身大步离去。他知道不用吩咐军医,他也会尽力而为的。心里有点后悔,早知就让谭九跟随出征,现在必可保水墨无事。翻身上了赤鸿,接过头盔系紧,不再多想其他,不只为了水墨拼死带来的消息,更是为了数十万□□士兵和边境百姓。他大声道:“跟我来!”

  李振负手站在河边,这条河在□□境内不算宽阔,他嘴上盖着沾满防疫药物的白布,那些正在掘堤的士兵也是一样打扮。果然,他还是比我狠毒,所以他才能当上皇帝吗?李振嘲讽地想。不管如何,现在还是盟友,至于彼此之间那点血亲,对于王者来说,狗屁不是吧。决堤放疫,有违天和,他既然不怕报应,自己又有何惧!

  “嗖……噗!”李振身边的近卫双目圆睁,扶着胸口倒地身亡。“敌袭!!”士兵们惊叫。老耳早就挡在李振身前,低喊道:“是骠骑!”李振也看到了骠骑军熟悉的黑衣银甲,为首者赤马银枪,招招毙命,李振咬牙道:“顾边城!”

  李振飞身上马,抽出长剑,迎上前去。老耳感觉不妥,赶忙跟上。见李振杀出,顾边城催赤鸿加速,银枪舞出无数光影,蓦然一刺,李振就看见枪尖已近在眼前,他大喝一声,缩头伏在马上,同时长剑上撩,“当”的一声,李振手臂隐隐发麻。他武艺不弱,但在战场上,神将何人能敌?!

  两人错身而过,李振正欲跳转马头再战,就听老耳凄声怒喊:“主人小心!”同时一股劲风直袭背心,竟是顾边城杀了一记回马枪。李振躲无可躲,只好松缰脱镫,想要借着摔下马的劲力躲过一劫。可顾边城这一枪太急太狠,李振刚一松手沉肩,向左侧歪倒,只觉得颈边剧痛,他“啊”的痛叫一声,摔落马下。

  “主人!”老耳急红了眼,长鞭脱手而出向顾边城银枪卷去,同时再甩手,点点银光,直射顾边城后脑等要害。老耳的情急拼命,让顾边城也不得不闪躲,老耳寻机跑到李振身边,单手用力将受了重伤的他再度举上马,用力一怕,战马狂奔而去。几个亲卫也跟了上去,保护着李振杀出重围。

  顾边城掉头想追,老耳却正面挡在他跟前,怡然不惧道:“你们留下了我一只手,现在这条命也给你,想杀我主人,万万不能!”顾边城眼中寒光乍盛:“挡我者死!”他毫不留情地一□□出。战场留情,既看不起你的对手也给自己留下隐患,顾边城自从上了战场,还从不曾看轻任何一个人。

  不论为何而战,战后的血腥场景总是一样的,那数百高延士兵根本不是骠骑的对手,此时骠骑战士们正在掩埋对手。看着还算完好无损的堤坝,顾边城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没有杀掉李振,总算保住堤坝,而且既然得知了高延人的阴谋,那么疫病也不会再大规模扩散了。

  “好险啊。”王佐忍不住感叹道。如不是水墨带来消息,将军思绪敏捷,真让疫病传播,那真是会亡国灭种的啊。“王佐,你带人留下,看守堤坝,我回转营地,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跟阿起谈谈了。”顾边城揉了下太阳穴:“这么多高延士兵是怎么溜过来的?而且那些边境氏族之战,为什么没有报告?若无人里应外合,这计策未见得能成功!”

  “是,将军放心,再有狗贼赶来打堤坝的主意,我让他有来无回!”王佐肃容道。“好,小心行事,我回去之后,会让阿起调派更多人手过来!”顾边城拍拍肩膀,只带了几个亲卫,迅速返回宿营地。

  只不过隔了一日,也不知道水墨醒了没有,顾边城很想立刻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又如何知道有人要决堤放疫,怎么找到这里的……顾边城口中轻喝,赤鸿顿时加快了速度。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山间。

  远远看到了宿营地,好像有不少人在活动,顾边城有些奇怪,因为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他只留下二十人左右守营…….顾边城做了个准备战斗的手势,同时减缓速度,身后一名战士叫道:“将军,是王爷!”顾边城凝神看去,果然飘扬着谢之寒的旗帜,他这才安心。

  营门一名守卫见顾边城回传,刚忙迎上前回道:“将军,王爷赶来了,他好像有点不舒服,没说话就去营帐休息了。”“喔?”顾边城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旁人,问道:“在哪个营帐?”“呃,王爷去看水墨了!”普通骠骑战士自然不知道水墨的真实身份,连她入宫,也只是因为她去执行什么任务才消失的。

  顾边城眉峰一扬,大步走向水墨临时休息的营帐,撩帘进去,对坐在榻边的谢之寒笑说:“你怎么来了,自从陛下重托,你就变得有些古怪。”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榻上水墨惊恐又愤怒的表情,顾边城察觉有异,忽见谢之寒挥了挥手,一股浓香飘来,他顿觉头晕目眩,再想运功已是来不及。身后闪出几个禁卫,瞬间给他捆上了牛皮绳和镣铐。

  见顾边城轰然倒地,水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谢之寒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顾边城不解又愤怒地盯着谢之寒,直到他摘下头盔。顾边城瞳仁猛地收缩:“陛下?”“二郎,还真是辛苦你了,本想让你为国捐躯的,现在却逼的朕不得不杀你,你说,这算不算不忠啊?”皇帝叹息道。

  帐外传来怒喊和兵器击打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顾边城心知,骠骑战士定是被皇帝的人擒获了。“为什么?阿起呢?”顾边城很快恢复了平静问道。皇帝欣赏又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一言难尽,你只要知道两件事,第一,人生在世,不过四个字,身不由己;第二,朕会做个好皇帝!”“好皇帝会去决堤放疫,杀害自己的臣民吗?”水墨嘲讽道。

  她一张眼就看见了那倒霉的黄金盔甲,皇帝带笑的表情难掩惊讶:“你居然还活着?!”没等水墨想出办法,顾边城竟然也回来了,为了警告顾边城,水墨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可他还是着了道。水墨最后的力气顿消。现在听到皇帝竟敢说的那么真挚,想起在水中飘走的元爱,她恶心到脱口讽刺。

  皇帝也不生气,微笑道:“事急从权,要想天下大安,总是有人要牺牲的。”“是啊,只要死的不是你就可以。”水墨冷笑。“阿墨,别说了!”顾边城打断了水墨,也许今日断无生理,可在皇帝下令之前,平白激怒他实属不智!

  “阿墨?”皇帝玩味地笑笑:“倾城说的没错,你果然很喜欢这姑娘。”“我姐姐如何了?”顾边城脸色微变。“放心,她好的很,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她有孕在身了,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算是未来皇子的舅舅了,二郎,你不开心吗?”

  没有血缘关系?水墨眨眨眼。顾边城恭敬回答:“有陛下疼爱,贵妃自然开心,臣也就开心了。”“哈哈,”皇帝大笑一声:“说的好,这女人怀孕之后对男人总是更加依恋,言听计从,可惜啊,你可能没机会享受这样的温柔滋味了,哪怕是从这女人身上!”

  水墨和顾边城一愣之下立刻明白,肯定是顾倾城告诉皇帝的。水墨忍不住暗暗诅咒,那女人装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助纣为虐,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就可以陷害吗?自己为了救她被迫面对疯虎不说,还担上一个辱没皇妃的罪名,差点被皇后整死。那日元爱给她涂的是盐酸就好了!

  顾边城知道皇帝只是享受着胜利的感觉,他说的越多,皇帝越开心。可惜不能救了水墨,顾边城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水墨好像读懂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皇帝将一切瞧在眼里,忽然饶有兴致地说:“水墨,你数次逃亡,说不定是个有福之人,这样吧,如果你愿意陪伴朕,朕可以考虑让二郎活得久些。”

  顾边城眼睛冷了下来,水墨却一笑,故意曲解道:“行啊,我最擅长的就是抽人耳光,踢人老二,保证你爽,陛下喜欢怎么来?”一个屠杀自己臣民的皇帝会守诺?那真是猪都会上树了。听到如此粗话,皇帝和顾边城同时一怔,顾边城看着皇帝古怪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皇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来人啊,将顾边城押下去!”

  那几个禁卫将软倒的顾边城从地上拖了起来,皇帝笑道:“二郎,没有特制的解药,你逃不掉的,还是安分些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和你同病相怜的阿起呢。”这么说谢之寒也中毒了,顾边城一言不发,正要被带走之际,他忽然回头看向软倒在榻上的水墨。

  皇帝笑言:“怎么,后悔了,愿意把你的女人交给朕?”顾边城淡然一笑:“阿墨?”“嗯?”“愿你顽固如我!”说完他不再看水墨,任凭禁卫将他拉了出去。水墨闭上了眼,眼中热流涌动,这样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她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顽固吗?”皇帝喃喃说道。他低头打量着水墨,见水墨不肯睁眼看他,他忽然笑了起来:“我想到该送你去哪儿了,如果你再能活着回来,朕,也会相信,真的有天命!”水墨忍不住张开眼看他,皇帝的笑容酷似谢之寒,他的手却毫不留情地按向水墨颈脉,水墨登时昏了过去。

  “陛下,高延大君来了,我们收到了他传出的信号,好像他受了重伤,。”一个禁卫快步走进营帐回道。皇帝皱了下眉头:“要不是顾边城命人来通知我,我还不知道他失败了,自称精明,也是败事有余之人!去,将他接来,还有,唤吴起过来。”

  不多时,一个颌下无须的男人无声走入,皇帝低声吩咐了他几句,他躬身行礼,然后将水墨抱起,匆匆离开……

  为了防止再生异变,皇帝决定先返回松岩城,调集兵将后,能骗过骠骑最好,不然只好强攻,好在骠骑只有半数在此,剩余都由罗战率领去支援燕秀峰。跑了赫兰巴雅有些可惜,不过也罢了,死在松岩城还是草原,也没什么差别。自己的计划不容有失!

  连日策划,奔波,皇帝感觉到了疲劳。就算他偷偷练武,身体不错,但毕竟从小在皇宫长大,锦衣玉食,猛然受了这许多风霜,他有些不适应。前方来报,松岩城已近在眼前,旌旗招展,如同他离去时一样。皇帝吁了口气,虽然横生枝节,幸好自己早有防备,还留了一手,这一去一回虽耽搁了两日,应该赶得及的。

  城门早早开启,皇帝率众策马进入,兵卒们守候两旁。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猛地勒住马,抬头问道:“张彪何在?”“禀告王爷,罪臣张彪已被捉拿!”一个校尉恭声道。什么?!皇帝不及开口,城门边的铁链哗啦作响,千斤闸突然垂落,数个正穿过城门的士兵登时连人带马被砸成了肉饼。皇帝的大部队也被隔在了外面,一时大乱。

  城墙上忽然涌出许多弓箭手,飞箭如雨,城外的士兵们惨叫。皇帝大怒:“你们想干什么!”先前那校尉冷喝道:“大胆奸贼,竟敢冒充逍遥王,奉命捉拿!”“胡扯!”皇帝冷笑:“何人有权捉拿本王?!”

  “朕!”一声清喝如同雷击般刺穿皇帝的耳膜,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身着绯色战袍,金色头盔的人策马从一旁走出。见到皇帝的表情,那人嘴角一翘:“来啊,生擒奸贼者,食万户!”皇帝反应极快,他伸手想脱掉头盔,嘴里喊着:“朕才是……”可不等他说完,一张网当头罩下。数人扑了上来,转瞬皇帝已被捆成一团,嘴里也不知被塞了什么,呜呜不能出声。

  城内外的军队还想反抗,却惊讶地发现一只规模庞大的军队缓步出现,数量远胜于已。绝大部分士兵都不知真相,眼见不能抗衡,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皇帝”下马,慢步走到还在挣扎的“逍遥王”跟前,见他身体紧缩,眼神戒备,低头在他耳边小声笑说:“陛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如何啊?”

  皇帝目眦欲裂---谢之寒!!!

  石老将军府内,皇帝被捆得有如待宰的猪,但他仍昂然坐在椅中,闭目不语。一想到谢之寒竟然冒充他,带着最忠诚皇族的御林军赶来围剿,指证自己是冒充逍遥王的反贼,他心头就如刀割,只差那么一点点啊……坐在对面的谢之寒翘着脚,一边喝酒一边打量着皇帝。顾边城从侧厅走了出来,他已恢复了正常:“阿起,你这药果然有效!”

  谢之寒嬉笑道:“那是,贵妃娘娘生怕不见效,将从白震那里搜出来的解药都塞给了我!”顾边城没有说话,只问道:“其他人还好吧?谢之寒点头:“康矮子只是被打晕了,其他人都是皮肉伤,性命无碍!”

  “哼哼……”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冷笑了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说动顾倾城那女人的,她连命都不要了吗?”谢之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皇帝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烦躁。

  见皇帝眼中喷出了怒火,谢之寒才慢悠悠地说:“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身边的女人要什么,有人要权,有人要钱,有人要情,你以为用□□和各种诱惑就能控制顾倾城吗?其实让她改变很容易,救她的命,然后出更大的价码就可以!我用你留下的玉玺,立了一道圣旨给她,若她生子,立为太子,同时正宫位!”看着皇帝青白的脸色,他又故意加了一句:“更何况,她爱的,从来就不是你!”皇帝喉头一甜。

  “姐姐她,还好吧?”顾边城终于问了出来。谢之寒带了几分不屑道:“放心,她所中的木石姻缘已经解了,还有,她说,这回你们两个互不相欠了……”顾边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疤痕,淡然一笑,都过去了。

  “不可能!”皇帝脱口喊道。白震说过木石姻缘珍贵难制,没有解药,所以要慎用。少量的木石姻缘不会致命,但不时会让人感到麻痹的痛苦,如果量多,那就真的会变成活死人了,顾倾城就是因此,牢牢地被自己控制着,当然,还有她的贪欲……

  谢之寒睨他一眼:“不是只有白震才会施毒,再说以毒攻毒你不知道吗?天下偏偏有一种毒和其相克!我们早知道有这种□□,只是不知该如何去解。”说到这儿,他难掩嘲讽道:“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阿墨,若不是罗战怀疑,将从她身上得来的瓷瓶药丸交给谭九研究,只怕想要劝说咱们的贵妃娘娘改主意也没那么容易!”顿了顿,他故意又加了一句:“下次想给谁下毒,记得最好连舌头都毒僵了,一个字也不能说,免得到头来白费力气,如果你还有下回的话,陛下!”

  “噗!”皇帝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他眼中的不甘和愤怒,简直可以烧化吊儿郎当的谢之寒。谢之寒看着他的表情,稍感满足,长这么大,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这回被皇帝算计的这么狠,不光是他,还有数十万军民都险些葬送,这让得知皇帝计划的他,充满了厌憎!皇帝唯一失策的,就是把那个没有真心,活着只为了自身打算的女人留在了自己身边做看守!

  顾边城见皇帝被谢之寒气到吐血,就想阻拦,毕竟他身上有太多秘密,还不能死。没等顾边城开口,脸上带着青紫伤痕的康矮子跑了进来,他难得的惊慌:“将军,王爷,水墨不见了,我查了,她并未和皇,皇帝一起返回!”

  “呵呵,”皇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瞬间,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软弱多情的皇帝,柔声道:“阿起,二郎,你们这么能干,比朕还要能干,猜猜看,那女人去了哪里?”谢之寒眼角抽搐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将皇帝生生拎了起来:“不如你猜猜看,我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呢?”

  皇帝叹息道:“成王败寇,朕,还输得起,反正有人陪伴,朕也不会寂寞!”谢之寒攥着他衣领的手越收越紧,皇帝开始呼吸不畅,脸色都变了,可依旧笑容满面,好像恨不得谢之寒杀了他,他才高兴。

  眼见皇帝就要活活勒死,谢之寒忽然松了手,皇帝重重落地,咳得呕心呕肺,他还偏要笑,样子狼狈不堪,却让顾边城和谢之寒心中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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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我们会在此见面。”顾边城漠然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李振。他对自己出手的效果心里有数,所以才没有继续追杀他,只是没想到这高延大君如此顽强,竟然还活着。李振是被人强行带来的,脖子上包扎的厚厚白布也挡不住鲜血外溢,看起来命不久矣,但他的表情仍然冷硬,仿佛流的不是自己的血。

  “如果你愿意合作,我可以救你!”谢之寒诱之以利。见李振不答,他一脚踩在了李振胸上。李振登时大咳,伤口处的鲜血飞溅。又喘息了两声,李振依旧闭目不语,但气息愈发微弱。谢之寒恨不得一剑结果了他,皇帝拿水墨作威胁,让自己不敢妄动,这个高延狗竟然也摆起架子来了。不过是人就有软肋,李振的是什么呢?谢之寒也是急病乱投医,想问出水墨的下落。

  “将军,王爷!”康矮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一直在搜索水墨的下落,终于得到了一点讯息。“怎样?”谢之寒急问。“有人扛不住招认,虽然不知道水墨去哪儿了,但一个叫吴起的内侍也不见了,并未回转!”康矮子大声说。

  吴起,这个名字让顾谢两人都大为陌生,原本闭目等死的李振却突然张开眼:“你,你说谁?”康矮子瞧了顾边城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李振用高延语喃喃说了两句话。谢之寒与顾边城附耳道:“李振说,你许诺过不惊扰她的,你不该骗我!”这个“你”难道是……两人同时看向□□皇帝的内室。

  不等两人再开口,李振苍白的嘴唇里,艰难吐出了几个字:“我,我们,做笔交易,如何?”顾边城和谢之寒面面相觑,谢之寒冷冷一笑,虽然不知那个她是谁,但很显然,她,就是李振的软肋!

  松岩城外,密林道边。

  “二郎,你一定要亲自去吗?”谢之寒抓着赤鸿的缰绳不放,赤鸿不耐烦地仰头打了个响鼻。顾边城握住的谢之寒的肩膀:“阿起,我顾边城答应过的事情,从不食言。”谢之寒拳头紧握不语。顾边城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想去,但是现在你必须作为皇帝存在,才能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我□□河山,已非你莫属!”

  谢之寒俊秀的眼与顾边城琥珀色的眸珠对视半晌,两人都不曾移转目光,谢之寒笑了,竟是从未有过的无奈:“我最恨责任,最后却得了江山;你从不肯放弃职责,最后却只剩个女人,值得吗?”顾边城默然半晌,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值得!”说完他翻身上马,康矮子等人也做好了准备。

  “呼……”谢之寒长出了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庞,再出现的又是他惯常的懒散笑容,他朗声道:“见了阿墨,记得跟她说,我喜欢她!”顾边城闻言忍不住勒了下缰绳,赤鸿原地转了个圈,他一哂:“休想!”

  两人忽然相对大笑。谢之寒松开缰绳,最后说了一句:“活着回来!”顾倾城点点头,又道:“做个好皇帝!”说完,一骑绝尘而去。谢之寒压下心中担忧,看着顾边城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只要你们活着回来,我情愿让你!”

  “王爷!”一个骠骑战士快步跑来禀告:“高延大兵压境,斥侯来报,他们行动有些迟疑,好像在犹豫,不知是战是和!”谢之寒舔了舔门齿,心想这大概是皇帝和李振的约定吧,比如高延出兵帮忙,皇帝则将关内土地割让一类的。

  谢之寒摸了摸乌云的鬃毛,笑容灿烂:“管他是战是和,我现在只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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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边城等人不知又起变故,一路急行而去,康矮子观察着四周,有些担忧道:“将军,我们已在高延境内了,那李振会不会故意骗我们上当!”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捆在一匹马上的白布袋,那里面正是李振的遗体。康矮子当时没有听清李振和顾边城,谢之寒做了什么约定,只知道,他指明了水墨可能在的地方。

  顾边城不发一语,他只是尽力加快速度,天知道李振所言是否属实,谢之寒故意去试探皇帝,虽然他表情未变,但那瞬间的沉默足以让顾边城冒险。如果没有水墨,不知要死多少人,自己也可能逃不过去。他只有一条命,已救过天下,现在是属于水墨的了,生是她,死,也是她。

  “驾!”顾边城用枪杆击打赤鸿,赤鸿吃痛之下,跑得更快。

  吴起正在山间徘徊,等候皇帝的命令,忽听不远处蹄声爆响,他麻利地躲藏了起来。顾边城等人的出现让他大吃一惊,原以为是偶尔经过的高延骑兵,没想到来的却是骠骑。此人极精明,他毫无犹豫地向后山的墓穴跑去。

  骠骑到了李振指明地点,见山路崎岖,众人只能下马不行。顾边城边走边留意路线和周围境况,若不是李振告知,他想不到此处竟然藏着高月的墓穴。终于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墓门,康矮子一紧铠甲:“将军,我等先在周围搜索一遍,可墓穴……”顾边城摇头道:“李振指明只有我一人可以进入,此人狡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能用水墨冒险,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做到!”

  康矮子同样忧心水墨安危,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顾边城去冒险,他更不愿意。但顾边城的决定无人能更改,他只能仔细查看墓穴周围。缩骨藏在树身之内的吴起,呼吸缓慢的几乎于无,这些骠骑战士谁也没发现,墓穴旁的大树树洞里竟然藏有人,毕竟那树洞看起来很小。

  吴起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喜悦,他出身高延低等贵族,但擅长奇异忍术,做为李振的心腹,是他亲自陪李振将高月的遗体葬于此处,但李振不知道的是,自己真正的主人却是□□皇帝战无疆。他早受命于皇帝,在墓穴里设下机关,好等待时机除掉李振,没想到却是顾边城先行到来。

  见周围无事,顾边城命令骠骑士兵退出十米开外,康矮子勉强执行了。顾边城心中有数,此行冒险,若是有个万一,他不愿意连累这些战士,宁愿自己承受。按照李振的指点,顾边城顺利打开墓门,虽是白日,但里面阴森黑暗,传出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康矮子忍不住想开口阻拦,顾边城却举起火把,扛着装着李振的布袋,大步进入。

  藏在树内的吴起忍不住笑了,陛下若是知道顾边城自投罗网,被自己干掉,一定很开心吧,让他和那个水墨,一起葬身地底吧。他极小心地,慢慢从树洞里爬出,然后整个人贴近树干站着,站在前方的骠骑战士们都没有察觉。只有一直盯着墓门的康矮子,感觉有些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只能眯眼细看。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树后斜斜的,竟有了一道人影。

  经验老道的康矮子没有叫喊,而是迅速做了几个手势,骠骑战士们大惊,做好包抄准备。吴起的感官很敏锐,骠骑战士们的呼吸一变,他就察觉到了,毫不犹豫地立刻扑出。康矮子大骂:“该死!”他扑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墓穴内的顾边城身子摇晃了一下,头顶上的土簇簇落下。他稳住身体,皱眉回望,那隐约的亮光已消失了。进门之时,顾边城就注意到了那块阴阳断,也就是堵门石,看来有人把那东西放下来了。顾边城倒也不放在心上,那东西虽重,但外面有康矮子等人,再加上自己,应该弄得开。

  正想着,顾边城听到了水墨的尖叫声:“啊!!!”声嘶力竭,惊吓欲狂。被药迷昏的水墨被那一声巨响震醒,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皇帝那诡异的笑容,她猛地坐了起来!眼前的影子也清晰了起来,她忽然看清那竟是两具棺材,周围除了两盏火苗时续时断的长明灯,就是无边黑暗,水墨的呼吸声回响在墓道里,如同来自地狱的叹息。有生以来,水墨第一次尝到了吓破胆的滋味,她嘴里都是苦的,想站站不起来,碰到每一样东西都让她发狂。

  “阿墨!莫怕,我就过来!”忽然顾边城的声音模糊飘来。水墨用力捂住嘴,侧耳仔细倾听,可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再没有别的动静,她相信自己是幻听了,绝望地抱住了头,只会重复一句话:“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阿墨,是我,二郎,你出声啊,我就过去!”水墨呆呆地一动不动,好像自己动一下,顾边城的声音就会消失,哪怕是幻象,她也不愿这声音消失。

  “阿墨,你怎么了?出声啊,别怕!”顾边城声音渐大,难得的急迫。水墨终于相信,顾边城真的就在附近,她猛然来了力气,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跑。“啊呀!”水墨不知被什么绊倒了,狠狠摔到在地,腿剧痛,她顾不得疼,继续向前爬。

  “阿墨,别乱跑,等我过去。”顾边城大吼,生怕水墨乱闯,反而出了意外。

  “二郎,二郎……”水墨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耳音灵敏如顾边城也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李振为高月修的墓穴看起来不大,但是通道不是直的,经常拐弯会碰到一面墙,让人无路可走。顾边城想到李振那句,如果是你,应该找的到吧,他现在明白,这墓穴竟隐含阵法。看来李振临死还小算计了自己一次。

  知道水墨因为紧张很可能说不出话来,为了让她镇定,顾边城朗声道:“阿墨,你敲击墙壁,或者你唱首歌好不好,就是你唱给鲁维听的那首。”唱歌,水墨连大声哭都不敢了,她不觉得自己此时能唱出歌来,可听从顾边城的指示,让她觉得心安。

  一开始水墨机械地敲着墙壁,几乎只有嘴皮子在动,渐渐地发出了声音,顾边城安下心来,细心搜索,按照阵法,寻着那歌声而去。

  敌人已踏上城头,我们已无险可守,

  用兄弟的尸体堵住城墙的缺口

  弓箭架在他们冰冷的额头

  哦一旦有人死去

  就无法停止战斗

  ……………………………

  水墨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这首歌是一首哈萨克族的民歌,曾偶尔听朋友唱起,特别喜欢它苍劲的曲调和歌词的含义,听似绝望,但决不言退!水墨自从给鲁维唱过这首歌后,骠骑很多的战士都非常喜欢,包括顾边城和谢之寒。骠骑战士经常在酒后哼唱这首歌,他们觉得这就是为自己写的。

  水墨刚唱出最后一句歌词,“阿墨。”这声呼唤已近在耳边。水墨猛一回头,顾边城举着火把正在对自己微笑,然后张开了怀抱。水墨觉得自己疯了,可除了抱着顾边城痛哭,她什么都不能干。顾边城紧紧搂着水墨,柔声安慰,不时用唇轻触着她的耳垂儿,颊边和额头。

  听着水墨开始抽泣,顾边城露出笑容,知道她终于冷静下来。火把噼啪一声,爆了个火花出来,水墨抬起了头,泪汪汪地看着顾边城。顾边城发现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影子分外清晰,那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压下的黑影让水墨眼睛大睁,但只迟疑了一瞬就迅速迎上,两人之间唇齿相触,只微微一碰,彼此的温热气息已吸入鼻端。水墨微微红了脸,顾边城抬起头,笑着给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水墨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跟顾神将初吻的地方离浪漫两个字,实在差得太远。

  一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水墨忍不住拉紧了顾边城衣衫。“阿墨,等我一下,咱们马上出去!”顾边城立刻安慰道。水墨牵着顾边城衣角不肯放开,顾边城也随她,自行动作,直到看见李振青白的面孔,水墨才惊叫着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他?!”顾边城温和道:“他猜出了你的下落,做为交换条件,我答应他,将他和高月合葬,言出必行!”水墨举着火把,瞪大眼睛看顾边城动作,高月美丽的面孔一闪而过,她也葬在这里?

  “轰!”又是几声巨响传来,远比上次厉害,仿佛整个墓穴都在摇晃。顾边城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但动作依旧平稳,将李振的尸身放入棺木中。也许是因为墓穴晃动,一瞬间,顾边城觉得李振的表情仿佛在微笑。水墨已尖叫着冲向顾边城,她埋头嘶喊:“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是不是!!”

  水墨手中的火把摔落地上,光线开始变弱,头顶碎石如雨般落下,顾边城只能水墨牢牢抱在怀中,替她遮挡,同时完成了最后的承诺,单手用力,将棺木合上。棺木合榫的声音在坍塌中的墓穴里微不可闻,两人半靠在棺木上,顾边城嘴唇紧紧压在水墨的耳边,他想说对不起;想说,阿墨,我愿与你白头到老;想说,我有个秘密,你不许笑,我碰到女人就会起疹子,姐姐也不例外,连阿起都不知道,对了,阿起想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

  水墨深深埋头在顾边城怀里,她听不清顾边城说了什么,只觉得地动天摇,她在心中狂喊:老天爷,你为什么让我来,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让我死!什么天命,什么鬼图,我现在只剩下这个男人,让我活下去,让我们活下去,我宁愿,不回家……

  眼见墓道即将坍塌,顾边城忽觉得身后一空,人往后栽倒,他下意识抱紧了水墨,李振临死之前的那句呢喃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愿你信守承诺……

  墓穴外的康矮子怒发欲狂,恨不得将吴起的尸身剁成肉泥,这家伙死了竟然还一脸得意笑容。他先前故意放下堵门石吸引己方的注意力,而后寻隙点燃了火药,引发爆炸,导致墓穴坍塌。山上被震松的碎石顿时将墓穴掩埋,几个战士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康矮子不顾头上还有碎石落下,随时可能引发二次塌陷,他和其他骠骑战士一样,拼命地刨着土石,大叫:“将军!将军!水墨!”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