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墓室山摇地动,无数的瓦石灰尘从头顶砸来,顾边城回身紧紧地抱住了水墨,将她拢入怀中,尽可能的护住水墨的安全,砖石大都迸溅在了他的身上和头上。插在一旁的火把随即滚落到棺椁旁,当最后一丝光明消失的时候,那仿佛没有穷尽的震动还有无边的黑暗立刻扑面压来,水墨真的认为,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吧。
幸好有他,灰尘呛得要命,水墨忍不住大咳,可就算是这样,顾边城熟悉的味道依然包裹着她的呼吸。她真的希望顾边城活着,好好活着,可在这绝望的一刻,若是没有他,自己在被砸死,憋死之前,一定疯了……
“阿墨!抱紧,别松手!”顾边城突然大喊,水墨还来不及反应这句话,就觉得人已经上下颠倒,水墨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放声尖叫:“啊!!!!!!”。叫了没两声,水墨就叫不出来,她感觉好像小时候在坐滑梯一样向未知的方向冲去,只不过这个滑梯凹凸不平,饶是臀部大腿肉多,水墨也能感受到肌肉撕裂的感觉。“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声,方才猛然的变相撞击让她松了手,她下意识想去抓顾边城,脑门却重重地撞上了什么,剧烈的疼痛让水墨瞬间昏了过去……
“唔……”头好疼。这是水墨醒来的第一个感觉,脑门被夹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水墨咬牙忍耐着疼痛,她忽然想起了方才,猛地睁开眼,“顾边城!!”眼前顿时花的像破碎的万花筒,头晕目眩的水墨干呕了起来,可依然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只带着凉凉湿气的手轻放在了她的额头,不止何时来到的顾边城声音温和镇定:“阿墨,别怕,我在。”
区区六个字,水墨的心却如同浸入了清凉的溪水,平和镇静,就算在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都没流下的泪水,从她眼睫处渗出,一滴,两滴,随即连成了串滑下。顾边城一言不发,手轻柔地抚摸着水墨的额头,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只是觉得很安心,水墨还活着,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她,守着她,不论她是笑着还是流泪。
毫无顾忌吗,顾边城微微一笑,曾以为自己今生与这四个字无缘呢……水墨忽然摸索着抬起了手,顾边城立刻伸手轻柔却密实的包裹住水墨冒汗的手掌,“你撞伤了额头,腿上也被碎岩割伤了,有点发热,不过无妨,别急着睁开眼睛,以免晕眩。”
水墨微微点头,一点割伤和脑震荡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她立刻感觉到额头上虽痛,但已敷上了草药一类的东西,有种清凉感觉,想来应该是安全了吧,不然顾边城哪有这个闲心给自己治伤。看样子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向来很怕死的水墨忍不住咧嘴笑了。
“笑什么?”看到水墨笑容,顾边城的嘴角也不自觉翘起。“没死当然高兴啊,”水墨声音沙哑,她脸上布满了青紫还有细微的划伤,看起来都有点变形,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笑着,“本想着做鬼也饶不了那狗皇帝,可比起做鬼去算账,还是活着划算些。”
顾边城无声地笑了起来,水墨能感受到丝丝热气拂过耳边,这才反应过来,顾边城应该紧靠在自己身边,不然热气如何能喷到……水墨觉得自己的发热状况貌似又严重了一点点。
“嗯哼,”水墨努力清了清干涩火辣的嗓子,“我们现在哪里呀,你点了篝火?”“是,这里是个山洞,李振棺椁下面有条密道通道这里,方才你昏迷未醒之时我出去查探了一下,四周除了高山,就是密林,虽不知身在何处,既然人没事,总会走出去的。”顾边城说的简洁明了。
“密道……”水墨喃喃自语,李振那带了几分青白色的冷酷面孔顿时从脑海中划过,这个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狠的男人为什么要留这样一条密道呢……看着水墨的表情顾边城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微哂道:“李振性格狠辣缜密,既然建了这样一座墓室,自然也早就算计到,万一他无法自己实现目的,该如何让别人来替他完成!”
方才在墓室里水墨几乎吓破了苦胆,现在小命保住,之前的一幕幕登时清晰了起来,顾边城好像说过,答应李振将他和高月合葬。高月,那个为了希望活着却死于绝望的美丽女子……“高月也在,墓室里?”水墨勉强说出墓室两字,被人活殉的滋味太可怕了。察觉到水墨的畏惧,顾边城放平自己的身体,躺在水墨身边,小心地将她抱住怀中,轻轻拍抚,又低声道:“是的,不论当初如何,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李振身为高句丽大君,一生不知说过多少谎言,只有合葬这件事,他,没有说谎。”
水墨依靠在顾边城温暖的,带着些汗味儿的怀中,之前因为惊恐而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疼痛的感觉却因而更加剧烈起来,水墨一点也不在乎,她下意识地又往顾边城怀里拱了拱,果然是喝醉了会知道自己爱谁,生病了才知道谁最爱你。
顾边城忍不住地笑,将手臂收紧了些。他忽然想起谢之寒以前的一句玩笑,那时大姐还没有进宫侍奉皇帝,三人学着大人的样子,策马出外郊游畅饮。半醉之时,谢之寒忽然说等咱们都老了,谁最漂亮不好说,但谁最年轻,非二郎莫属。顾倾城好奇的问为什么,谢之寒大笑,因为他笑起来最多扯扯嘴角,脸上当然不起褶子了!那时的自己什么反应,好像又扯了扯嘴角吧……
阿起……顾边城的心顿时有几分沉重,如果谢之寒知道自己和水墨已经“死了”,他会怎样呢,难过,咒骂,还是让人将墓室翻个底朝天,不见到尸首不罢休,这才是他的个性,但只怕国难当头,宫掖巨变,他一时脱不得身。可那样执着的阿起,不论是自己与他的生死之交,还是阿墨,他,愿意放手吗……
顾边城忍不住低头看向水墨,却被两颗乌润润的眼珠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水墨已经张开了眼睛,看着她清澈的瞳孔,看来已恢复了正常,正带了几分探究的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碰,水墨下意识闭眼低头继续装死,然后就发觉自己的举动实在很二,只得讪讪地睁开眼,想对顾边城一笑。刚要抬头,一抹温热已印在额头,停留了一会儿才离开,此时若是别人看到水墨脸庞,定然以为她刚偷吃了二斤王母娘娘的灵芝草,才补出这样的红润好肤色。
墓室里那一吻跟卡了碟一样在水墨脑海中重复播放,那时命都快没了,做什么都不顾一切,哪里还顾得上害羞,现在再回想起来,水墨真有八分羞涩了。要说来自现代的她,看到裸男都没什么可惊讶的,面对相亲对象时要想表现出娇羞还得费劲巴拉的装,可当碰上顾边城的时候才知道,不害羞是因为不够喜欢……
山洞中安静起来,水流滴石的声音若隐若现,这时一阵微风袭来,除了篝火中微潮的树枝随之噼啪了几声外只听得到水墨略带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渐渐平静……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但顾边城的温暖怀抱似乎能洗去一切不适和尴尬,水墨这时才有精神去打量四周。
颜色暗淡粗陋的岩石环布四周,看起来没有什么人工雕琢的痕迹,虽然不是地质专家,水墨也分得出那些肯定不是钟乳石,不禁松了口气,她对于钟乳石的概念就是地底山洞里比较多,现在只要在地上就好。洞口处黑幽幽的,距离篝火很远,显然顾边城是为了保温,水墨努力挤着眼睛,想要开清洞外的情况。
顾边城看着水墨如此辛苦地挤眉弄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二话不说,起身将水墨小心地抱在了怀里,稳步走向洞口,清凉的风越来越冲,碎发遮盖住了水墨的眼睛,等她将头发胡乱拂开之后,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果然如同顾边城所说,在黑夜的衬托之下,只能看见重重山影仿佛没有穷尽,风吹过密林的声音不绝于耳,漫天的星斗清晰的仿佛触手可及。水墨按着额头上下左右查看了一遍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洞,该如何离开。该死的李振,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肠!
听到水墨的喃喃咒骂,顾边城抱着水墨在山洞边坐了下来,用自己的外衫将水墨裹好,天气虽然算温暖,但水墨毕竟在发热。“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水墨许是生死关头经历的太多,虽然心中万分不安,但声音听起来除了几分沙哑,几乎可以称得上平静。
顾边城低头看她:“如果出不去,你怎么办?”水墨皱眉凝思:“那条密道呢,我们还能返回去吗?”一刻钟之前水墨还发誓这辈子再不去任何地表以下的地方,现在为了活命,又有顾边城相伴,似乎就是去阴曹地府也没什么大不了。顾边城摇头:“那密道已经坍塌,虽不知李振如何设计的,但显然他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再去打扰他和高月的安眠。”
水墨低声痛骂了一句,顾边城听不懂,但从表情和声调判断,那绝对不好听,正想着要不要问问,水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顾边城忙按住了她:“别乱动,你头部有伤!现在是深夜,凭我的目力都无法看得太远,等天亮再说吧。”
被抱得紧紧的水墨无法挣扎,只能安静了下来,她胸膛上下起急促,依旧不甘心地看着四周,显出深思的神色。顾边城忍了忍,还是笑说:“我以为女子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哭,就应该是泪眼汪汪地告诉我,愿和我同生共死,而不是自己想主意。”
水墨毫不犹豫地给了顾神将一个白眼:“第一,我愿意和你同生,以及到一百岁以后共死;第二,你说这话的口气可真像谢……”水墨的话没有说完,那个谢字如同剧烈的电流一般,同时刺中了水墨和顾边城。她下意识地看了顾边城一眼,又似乎抵不过他那清澈的目光而垂下眼睫。
水墨不是傻子,顾边城和谢之寒对她的不同她都知道,只是原本一心想着回家,想着活命,故意视而不见而已。更何况水墨心里有着几乎可以称得上自卑的心态存在,虽然来自现代,除了一些偶尔用的上的知识,她没有任何能超过古人的地方,古人自有他们的生存方式。就算古代的女人看似柔弱,但在男人身后,为了生存,她们可以像野兽一样强悍,蒲草一样坚韧,水墨却无法想象,完全依附一个男人,那样全心全意,不管他身边是否还有别的女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阿墨,对不起,”顾边城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向清越的嗓音竟加了两分沙哑,水墨不自觉地抬头看向他,两人目光相碰,却没有人再度移开,顾边城继续说道:“阿墨,我愿与你白头到老;还有,我有个秘密,你不许笑,我碰到女人就会起疹子,姐姐也不例外,连阿起都不知道,对了,阿起想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水墨登时睁大了眼睛。
顾边城轻轻地抚着水墨的脸庞,“在墓室里我就想说这番话,原以为来不及,看来老天爷还是给了我一次机会。”水墨的脸再度烫了起来,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面对顾边城的示爱,原以为喜欢上了这个永远温和却铁血的男子,这辈子也别想听到什么情话了,没想到……
“你倒真大方,替谢之寒传话…..”羞窘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水墨差点给自己一耳光,如果说顾神将缺乏浪漫,那自己一定是缺心眼儿了。看着水墨尴尬地想去撞墙的样子,顾边城笑了起来,跟她在一起,就算以后满脸皱纹,也是值得的吧。
“你喜欢阿起吗?”顾边城问得单刀直入。水墨怔了怔,下意识点头,又摇头,然后想想,还是点头。她觑着顾神将的神色,他却没有半点不愉,反而带点好奇地问:“怎么说?”水墨挠挠头,这有什么怎么说的,谢之寒那长相,只要是正常的女人,没有不欣赏的,虽然嘴巴狠毒,心眼多,对敌人冷酷无情,可对自己在乎的人却可以比春天温暖一万倍,而最让水墨欣赏他和顾边城的是,不论他们出身多高贵,对于责任两个字反而看的比旁人更重。
顾边城也不催促,手指随意地缠绕着水墨的发尾,笑看着她。水墨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顾边城:“你喜欢谢之寒吗?”顾边城微怔,立刻点头,虽轻,但水墨看得出他的郑重。水墨一笑,仔细地看着顾边城,清晰说道:“你有多喜欢他,我应该也有,或许没你多,但也不会比你少太多……”
顾边城的手一顿,笑容如水纹般漾开,水墨也笑了,顾边城总是懂自己的,就如同他懂谢之寒。谢之寒也是这样的人,为了爱不怕受伤害,但绝不会明知道会伤害别人还要去爱,不然以他的个性,早就跟自己表白了,不会一直拖延到让顾边城“转告”的最后时刻。也许在他心中,兄弟情谊更重,或者他比自己明白的要早得多,自己心在何处……
恍惚中,水墨好像看到了谢之寒那总带几分嘲弄的笑容,像轰苍蝇一样地对自己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水墨用力在眨眨眼,将那点随之涌来的湿意压了下去。再睁开眼,只觉得暗影浮动,顾边城一点点俯下头来,目光始终锁住水墨的,水墨的心跳,呯,呯,一声声震得耳鼓发麻,身体也不自觉地哆嗦着,直到那干燥的嘴唇落到了自己的唇上,呼吸,目光,热度,心跳都诉说着彼此的情感,拥有和被拥有……
这个吻深且慢,辗转斯磨的干燥唇皮也渐渐变得柔然起来,舌头碾过牙床的酥麻感觉让水墨闭上了眼,伸出双手抱住了顾边城的头颅用力下压,立刻得到了顾边城的激烈回应,两人之间紧密的仿佛连一丝威风也透不过去,顾边城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水墨的胸膛。
与爱人亲吻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夏末的树林茂密繁盛,或深或浅的绿以及一些难以形容颜色的树叶遮天蔽日,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缝隙间透了过来,无名的小花随处可见,空气干净中又含着的叶子腐烂的味道。除了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但顾边城的神色始终带着警惕,水墨也知道密林中看不见的危险太多,她再度用力握牢顾边城的手掌,并跟紧他的脚步。
“还好吗?”顾边城侧头问道。水墨呼吸急促地点点头:“放心吧,这小一年的仗不是白打的,虽然武艺不行,但体力还是有的。”顾边城笑而不语,解下腰间的水葫芦递给水墨,并缓下了脚步,让水墨可以喘息一下。
水墨只喝了一口,舔舔依旧干裂的嘴唇,将葫芦还给顾边城,顾边城顺手挂好,虽然他的嘴唇一样干渴,但他似乎喝一口的欲望也没有。水墨路上不知劝了他几回,顾边城只是微笑,却始终不肯多喝,水墨也只好尽量控制自己的饮水。
树林虽大,水源也不会少,但不是所有的水都可以喝的,万一喝出了问题,拉肚子大概是最轻的。虽然没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但水墨知道,听神将大人的一定没错。用手背抹了下根本不存在水迹,水墨冲顾边城点点头,两人再度快步前行。
为了水墨的身体着想,顾边城又在那山洞里滞留了三天,直到水墨再也无法忍耐,上蹿下跳地要离开。黑夜中,山洞看起来上下不靠,但天亮以后才发现,上面确实够不着,但下面,想想办法,还是能够到底儿的。来了古代这些日子,水墨已经深深明白,武侠小说这种东西纯属不靠谱,顾神将轻功再牛,他也不会什么云梯纵,八步赶蝉的,翻墙没问题,翻出山崖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原始丛林固然不安全,但总也是条出路,两人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太阳,星辰指引,前往国境方向。按照顾边城判断,此地应在高句丽境内,若是被敌人发现,下场可想而知。再度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水墨的喘息声已经重得如同不堪负荷的风箱,顾边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汗珠儿正争先恐后地从水墨的额头鬓角渗出,就算她体力再好,可终究是个女子。
顾边城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又看看密林中可以找出的线索,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他们已经在林中走了五日了,这密林却仿佛无穷无尽,远远的山影更是象征着路途的遥远,天知道李振是怎么找到这么一块人迹罕至的风水宝地的。
疲劳这种东西就像打嗝,你越想压抑,它打得就愈发频繁响亮,水墨只是一晃神,就差点被一块类似烂掉树根儿的东西绊了个跟头。多亏顾边城手疾眼快,才没让她摔个嘴啃泥,饶是这样,水墨也不敢提休息,生怕自己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顾边城打量四周,干脆地抱起水墨将她放在一棵三个水墨都无法合抱的大树下,轻声说:“时间还早,休息半个时辰再走,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倒着气儿的水墨只有点头的份儿了,顾边城微笑着用衣袖擦干了她脸上的汗,这才脚步轻巧地离去。饶是累成这样,也不影响水墨欣赏顾神将英挺,极为男性化的背影,她重重咽了一下口水,嘴巴里却干的发粘。
也许是因为水墨放下所有心结接受顾边城的缘故,虽然只是过了一周,但两人如同相处多年的夫妻一样,对方情绪的些微变化,也都能感受的到。顾边城内心的不安水墨自然有所察觉,她虽然担忧,却又有些欣喜。如果顾边城但凡有一点防备,哪怕他的内心就是如翻江倒海,也不会让自己察觉一星半点。
虽不知这密林中藏着什么,何时才能离开,但水墨真的有点不在乎了,如果不能回家,那她唯一有的就是顾边城,既然如此,在哪儿不一样呢。只怕顾边城心里还是惦记着谢之寒,以及江山社稷吧,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那个顾倾城。想起顾倾城的美丽容颜,水墨心中顿时有些酸溜溜的,忽然发现这样也有好处,嘴里唾液倒是分泌旺盛了些……
冰凉的碰触让昏昏欲睡的水墨瞬间清醒,蹲在她面前的顾边城轻轻摇晃一下还挂着水珠儿的葫芦,水墨先问:“你喝过了没有?”见顾边城点头,又摸摸他湿润的嘴唇,这才接了过来,大口的喝着。既然找到水源了,她也不用客气了。水墨下意识的举动让顾边城眼中的笑意几乎能溢出来,他紧靠着水墨坐下,将她揽向自己,免得被粗糙的树干硌到后背。
一口气喝了半葫芦水,水墨大叫一声:“爽!”顾边城忍不住笑了出来,水墨刚有点不好意思,又想着自己本来个性如此,既然要过一辈子,那还是让顾神将习惯的好,于是乎那个饱嗝她也没忍住。顾边城终于笑出声来:“慢慢喝,那边有个小溪,很干净。”
“呼…”水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是饿时吃糠甜如蜜,饱时吃蜜蜜不甜,现在连凉水都觉得那么好喝。”顾边城从腰间袋子中拿出一个野果递给水墨,“吃个果子吧,这两天没碰上什么小野兽,只好先吃素了。”水墨接过来在身上蹭了蹭,用力掰成了两半,递给顾边城:“你也吃!”顾边城无奈,他要是不吃,水墨也不会吃,其实从小在战场厮杀,他早就习惯了几日不进食也无妨。但水墨很坚持,嘴上却只是说,果子万一有毒呢,不能只放倒我一个吧!!想到这儿,顾边城又是一笑,将果子送入口中,原本有些酸涩的果肉竟吃出些甜味儿来。
水墨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边城闲聊,密林寂静,如果没有一点声音,就算是白天,也让人心里头发寒,只是声音压得极低。“二郎,如果我们走不出去怎么办?”水墨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与其让顾边城一个人担忧,还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发愁什么的,痛苦总是有人分担才好。顾边城咀嚼的动作略停顿,才温声问:“你怕吗?”“多少有点,也不是很怕,要是老天注定咱们得当鲁宾逊,那也没法子,横竖办法不是怕出来的。”水墨耸耸肩膀。
“鲁滨逊?”顾边城努力回想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但一无所获。水墨偷偷吐舌头,打哈哈地说:“没什么,我老家一个传说中的倒霉大叔,不提也罢。”顾边城一笑也没有深究。水墨偶尔总会露出些不同的东西了,而最让他和谢之寒奇怪的是,水墨在鲁家村,仿佛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莫名就出现了,凭借骠骑的能力,也差不出用她的底。看着水墨的笑靥,顾边城想,就算她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
水墨的眼光无意中落在了顾边城的腰间,她这才发现那把匕首有些眼熟,仔细地想了想,她差点跳起来:“这匕首不是罗战的吗?怎么会在你手里?”顾边城点头:“没错,是他的,不过石老将军转送给我的,他说是从高月公主那里得来的,锋利无比,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合用云云,我想还给罗战,他却不肯要,我只好带在身上,寻机想再还给他,没想到……”顾边城有些感慨。
水墨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罗战和高月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日我被高月公主抓到,要不是这把匕首,我已经被她杀死了!”顾边城眼睛微眯,水墨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准备找话圆过去,顾边城后背放松靠在了树干上,低声说:“罗战有一半高句丽的血统。”
“啊?”水墨瞪大了眼,顾边城又说:“高月应该算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吧。”“啊?!!”水墨的声音如老鸦般在林中回响,顾边城迅速捂住了她的嘴,警惕地看向四周,又侧耳倾听半晌,然后才放松下来。低头看见水墨依旧圆睁的双眼,他微微一笑,“有那么吃惊吗?”
水墨一把拉下顾边城的手,想要开口又努力地降了几个调子,才急促开口:“有那么吃惊吗?!他是高句丽人,怎么会在□□当兵,还是将军,天天杀的就是高句丽人,更不用说高月还是他姐姐!”话说了一半,水墨仿佛想起什么,喃喃道:“怪不得高月那么关心这把匕首的主人,罗战又那么的恨李振。”顾边城淡然道:“其实他最恨的就是高句丽人,他母亲是汉人,全家被高王爷所杀,自己却被掳到了高句丽,又…”顾边城顿了顿,转开目光:“又被迫生下了罗战,可高王爷从来只视罗战为奴仆,不,应该说,连奴仆都不如!若不是高月怜惜照顾,只怕罗战早就命丧松岩城了。”
虽然顾边城只是短短几句话,水墨却能了解为何罗战的性格如此冷硬,不被祝福的出生,屈辱的成长,最恨的却是给了自己生命的那个人……“那罗战母亲呢?她还…”水墨又急急问道。顾边城闭上眼睛:“死了。”
两个字,人的一生就结束了,水墨忽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她不想再问细节,罗母是怎么死的,罗战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是否复仇成功了。是不是当母亲逝去,高月被杀的一刹那,罗战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柔软就已经全部消失了吧。
一只大手落在水墨头顶,那种温度让人安逸,顾边城轻声说:“罗战是我兄弟,没了我,他也还有阿起,有骠骑!”水墨黯然点头。顾边城知道罗战虽然个性冷漠,但和水墨也几次生死与共,感情和旁人不同,又开口道:“世上之人都有自己所追求的,哪怕是为了活而活,所以才会坚持下去,罗战,他不需要怜悯。”
“我知道,”水墨嘟哝道,又恨恨地骂:“都怪这个李振,就因为那点野心,害死高月,挑起战争,最后还不是没有善终!”顾边城摇摇头:“作为一个国君,他有野心很正常,但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他是多情,还是无情。”
“多情无情又有什么用,做人要的是长情!”水墨不屑地哼了声,生还未同衾就把人杀了,死倒是同穴这就多情了?!天边有多远您滚多远吧!水墨显然忘记了她的声音再小也瞒不过顾边城的耳朵。顾边城好笑地看着嘴皮小幅度蠕动的水墨,这丫头,寻常女子听都不敢听得话,她骂起来就如此流利。
“既然如此厌恶,还想他干嘛,图惹烦恼而已!”顾边城温和地揉了揉水墨的头发。水墨烦躁地胡噜了一把,又想起了战无疆,脱口而出:“那狗皇帝…”话说一半她强行咽住,以前对皇帝不敬,顾边城总是不喜。看着水墨咬住舌头的样子,顾边城一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他淡淡地说:“他不是皇帝,他只是个替身,一个可怜的,又有了野心的替身!”
又是野心,水墨对这两个字简直要过敏了,她低声道:“以后我的儿子要是敢有什么野心,我非打断他腿不可!”说完感觉有点怪异,一抬头才看见满眼笑意的顾边城,水墨大为尴尬,当着爱人说孩子,这不成了那想要什么什么的暗示了吗!!
水墨急声辩驳:“我,我没那个意思?”“没哪个意思?”顾边城笑问。水墨气得牙痒痒,原以为只有谢美男喜欢各种戏弄,原来顾神将勾搭起人来也…见水墨就要恼羞成怒,顾边城一个推手,就转移了水墨的注意力:“皇帝也有一半高句丽的血统。”
没有表情就是水墨现在的表情,如果接下来顾边城说他和谢之寒也有啥啥血统,大概她也不会吃惊了。好在顾边城没有,他只是平淡地叙述着:“皇宫里总有着很多不能明言的秘密,先帝之所以能登基成功,安平公主功不可没,要没有这个妹妹下嫁,先帝也得不到兵权,进而从长兄手中夺到皇权。可当他成为皇帝之后,却发现,就算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
水墨眨眨眼,倒也不以为意,皇帝也是人,当然不可能事事顺心。古代老百姓认为皇帝无所不能,是因为他们无知,皇帝需要的就是他们的无知。不信你把互联网和微博弄到古代去试试,别说什么所谓的藏宝图了,皇帝尿炕画的地图第二天半个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什么形状了。
顾边城说到这儿显然有些犹豫,水墨前世不知看了多少小说,电视剧,再联想一下谢之寒和皇帝五六分像的容颜,而谢之寒像谁呢……安平公主。水墨有点牙疼的感觉,前世史书曾评价,臭汉脏唐,明邋遢清鼻涕,不管一个王朝多么辉煌,私底下的阴暗总是必不可少。水墨叹了口气:“不用说了,我大概明白,有位哲人说过,如果离开了杀戮,欲望,不伦和谎言,那么绝大多数的历史将是一片空白。”
顾边城有点惊讶地看了水墨半晌,才说:“先帝和安平公主没有……”水墨点头:“我知道,谢之寒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这样出身的自己活下去。”顾边城忽然笑了:“阿起知道你这么了解他,一定很高兴。”“哼!”水墨嗤之以鼻:“他只会更高兴地加倍欺负我而已!”
看着面带莞尔的顾边城,水墨问:“按说皇帝的血统不容混淆,战无疆怎么会当上皇帝的,还有,那天晚上,就是图雅公主被杀的那晚,他和李振说过,他们也算兄弟。”顾边城微皱眉头:“应该是吧,这个阴谋早在先帝登基之时就已经布下了,如果不是….”顾边城忽然看了水墨一眼,又道:“如果不是种种意外,想必现在高句丽已被□□吞并,合二为一了。”
水墨咧咧嘴:“看来当了皇帝的野心都大,不管他是不是正统。”“是啊,”顾边城叹息:“高句丽大君以为自己下了一步好棋,却和先帝一样都没想到,他们养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反过来利用他们各自所图,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先帝爷只怕死不瞑目!”
想想战无疆赐死自己之时也称得上温柔的笑容,水墨打了个寒战,怪不得皇帝都已经当了皇帝还要算计李振和谢顾二人,原来他的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想一统江山,留名千古啊,之前莫名种种都这样串联在了一起,水墨嗫嚅道:“那现在的皇帝…”
顾边城目光投向虚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叹息:“本来就是阿起的。”水墨想也没想就说:“只怕他不想要吧。”顾边城凝视着水墨,轻声说:“在我来找你之时,他就说过,这一辈子我只任性了这一回,却有了你,他只负责了这一回,却赔上了一辈子。”
水墨哑然,种种情绪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自己和顾边城前途未卜却有着自由,而谢之寒虽黄袍加身,荣耀极致,却丢了自己……看着发呆的水墨,顾边城却有一点点不安,就算战场征杀多年,遇险无数,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这种不安让顾边城有些不自在,但随即坦然接受了这种不安,因为喜欢才不安,并不卑劣。顾边城悄然地握住了水墨的手,水墨好似还在神游,但手已习惯性地反握了回来,很紧,顾边城微微一笑。
“小心!”顾边城笑容正浓时突然面色一变,正在发呆的水墨被他一把推到了旁边。水墨只迷瞪了一下,多次遇险的经历已让她有了条件反射,低头塌背缩身一气呵成地向树后滚去,可刚一抬头,脖子汗毛竖起,冰冷沉重的感觉让她不敢稍动,刀刃雪亮,明明反射的是阳光,却是那样的寒冷。
一个从未听过的低沉声音喊了两句,水墨一句没听懂,她心脏紧缩,难道真的被高句丽人发现了。不等她多想,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水墨眼珠子差点斜出来,才看见顾边城被几个奇装异服的人用刀剑指着走到了树后。看到水墨脖子上的利刃,顾边城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暗叹,若不是方才乱了心神,如何会被人靠近而不自知。
顾边城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方才从偷袭者那里夺来的长刀,一个大汉小心却迅速地将那把长刀取走,其他人依旧丝毫不放松的用武器指着顾边城,全神戒备,虽然方才只交手了短短一刻,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水墨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不自觉地哆嗦着:“高句丽人?”顾边城沉声道:“不,鲜卑人。”水墨充满希望的又问:“朋友?”顾边城几乎有些同情水墨了:“不,敌人!”
嗷……水墨在心中嚎叫着,天老爷你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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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悠长的号角声响彻天地,绯色的旗帜如海浪般飞舞着,身穿黑色战甲的骠骑军策马走在最前列,盔明甲亮,只是人人面无表情,无形透出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远处看热闹的老百姓不自禁地安静起来,不再如之前的鼓噪。走在领头位置的罗战一如既往将战盔下拉,只露出了坚毅的下巴和线条紧抿的嘴巴,眼看着到了城下,他高举右手猛地握拳,骠骑立刻整齐划一地停下,倒是后面跟着的皇帝亲卫军带了几分凌乱,但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城头上王公贵族们以安平公主为首,她身着绯色长公主礼服,云髻高挽,斜插飞凤,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城下漆黑无声的士兵队列。顾倾城同样一身贵妃礼服,乌黑的发髻上插着金凤翠宝,腹部已经突起,但原本丰腴的脸颊反而有些凹陷,嘴唇只带着淡淡的粉,只有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眸依旧,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四起的烟尘,手中的丝巾已被揉搓的不成样子。
“呜呜呜…”号角连响三声,鼓乐声随即响起,六匹神骏战马昂首挺胸地拉着一辆华盖马车出现在正前方,车上御者神情肃穆,远处的百姓们齐齐跪下,高呼万岁。城墙上的贵族们立刻鼓噪起来,“陛下,陛下回来了!”安平公主微微侧头看了人群一眼,私语声立刻消失,她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顾倾城:“倾城,随我来吧。”“是。”顾倾城柔声回答。自有宫人引路,安平公主一步步地下了城墙,城下的大臣们早已迎上前去,齐齐跪在停下的马车面前山呼万岁。车中却没有应答,百官心中奇怪,却无人敢抬起头来。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一匹红色的骏马如风般卷到人前,马上的人一身黑衣,原本绝色的容颜却象抹了一层薄霜,让人不敢直视,刚刚走下城墙的安平公主看到马吃了一惊,再看清马上之人却是大喜,她含泪道:“阿起,你回来了。”扶着公主的顾倾城却怔怔地看着那匹骏马,二郎的赤鸿为什么成了谢之寒的座驾,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心如寒冰。
谢之寒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安平公主跟前跪下,哑声道:“母亲,儿臣不孝,让您操心了!”安平公主一把将谢之寒扶起,千般心事只能咽下,迅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除了脸色,看不出谢之寒哪里受伤,她敛容朗声问道:“听说陛下微恙,此役大获全胜,实乃祖宗保佑,陛下英明,快带我去觐见陛下!”
谢之寒再度抱拳行礼之后,站起身来,朗声道:“陛下有旨!”除了安平公主,所有人皆跪下听旨。“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先行回府,改日再行召见,钦此!”谢之寒说完,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不论众人心中有何想法,一时间竟无人敢于他对视,齐齐地喊了声遵旨。
谢之寒做了个手势,鼓乐声响,马车和士兵们再度缓慢有度地向前行进,谢之寒仿佛不经意的和顾倾城目光一碰,他虽极不愿意,还是轻轻点了下头,顾倾城眼中瞬间出现了放松的表情,但下一瞬,还是那个眼含忧虑的样子。谢之寒不再多看她一眼,只命人将安平公主等人送上马车,他也翻身上马,护卫在皇帝的马车旁边,向皇宫走去。
皇宫内,帝寝。
哀哀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安平公主的眼泪如同没有尽头似的滴落着,顾倾城更是早已软倒在皇帝身边,哭的昏昏沉沉仍不肯放开皇帝的袖子。其他宫妃也各有各的伤心,宫人早就跪满了殿外,眼泪仿佛要将这间寝宫淹没一般,谢之寒漆黑的眸子显然也被泪水浸润过了,他垂头跪侍在榻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送来的战况消息,明明说一切顺利啊!”安平公主沙哑地喊道。她话音方落,谢之寒脸色一白,磕头禀告:“陛下在阵前就感染上了恶疾,为了不影响战局,除了贴身近侍,陛下一直不肯透露病情,直到我军大胜,方才倒下,却严令臣等不许透露一个字,以免再给敌人反扑之机,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陛下自己却……”
安平公主绝望地看向跪在下面的几个御医:“你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几个御医都是一头冷汗,不敢答言,太医正不得不开口说道:“陛下染病时间太久,已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这个,这个,臣等…”太医正说不下去了,只重重地磕着头。
殿中女人们的哭声立刻又大了几分,“母亲!”“殿下!”眼看着安平公主晕倒过去,御医们集体冲了上来救治,此时再不表现,就再没有机会了。谢之寒将安平公主放在一旁榻上,却感觉到母亲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自己,他立刻放下心来,让开位置,任凭御医们施展百般手段。
再度回到榻前,凝视着已状若死人的战无疆,还有哭得天昏地暗的顾倾城,背对着众人的谢之寒面含讥诮,若不是自己早有防备,再加上这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只怕此刻含恨死去的人就会换成自己了。想想给皇帝强行灌药的一刹那,他那怨毒的眼神,自己只怕这辈子也忘不掉了吧……忘不掉也好,未来深宫无趣,更无真爱,彻骨的仇恨也是可堪回味的。
“呀!”顾倾城突然极低地叫了一声,已经哭肿的明眸里没有了哀伤,却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谢之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时,皇帝竟然抓住了顾倾城一只手,那样紧,或者说,那样狠,顾倾城显然用尽了全部力量才没有惊叫出来,她咬紧嘴唇看向谢之寒。
谢之寒上前一步,低下头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不论你是不甘心还是回光返照,你欠我的,已经还了,我欠你的,有本事下辈子来讨吧,光明正大一些!”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头,再转身,已是一脸悲伤表情的来到殿门口,望向星空。
二郎,阿墨,你们真的死了吗?如果是真的,我已经帮你们报仇了,如果没有,偶尔想想我吧,尤其是阿墨,就算你不爱我,也要记得想我啊……如果这句话被水墨听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呢,谢之寒嘴角微微翕动。背后突然传来顾倾城的悲泣:“陛下,不,别丢下我一个人!”
谢之寒背脊陡然挺直,太医正紧张又强加了八分哀伤的声音响起:“请娘娘,公主节哀,陛下,驾崩了!”滔天的哭声冲击着谢之寒的耳膜,他闭了闭眼,是结束了,还是开始了,谢之寒不知道未来的顺序,他只知道从这个时候开始,天底下再没有一个叫谢之寒的人了。
皇宫的丧钟响彻云霄……
>恒历二年春,草原上再度扬起了不同的旗帜,这一次却是为了和平而不是战争,谢之寒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歌声响起,苍鹰传来的讯息才让他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与顾边城共骑的水墨正抱着水壶喝水,毕竟离得有些远,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大声歌唱了,谢之寒应该听得到吧,他的听觉那样灵敏,还有苍鹰带回的信息,但愿这个讯息能带给他一些安慰。只是水墨永远也不知道,谢之寒那滴无声坠落的泪水。
“你说他知道咱们还活着,应该很高兴吧?”水墨扭头看顾边城。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半,顾边城身上没有了铠甲,只是一身粗布衣裳,发髻上也只用布条绑系,但他的笑容依旧如暖阳般温暖着自己的心。
“当然。”顾边城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他会不会来找我们?”水墨心情纠结,既期盼又害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虽然生活平淡简单,但再不用时时准备逃命的感觉,实在让人满足。“不会的。”顾边城摇头,看着他的表情,水墨再没开口。顾边城总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生死兄弟吧,他越幸福,就越替谢之寒难过。
水墨轻轻握住顾边城的手臂,人也依偎进他怀里,顾边城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他低声道:“图已经交给了阿起,虽不知到底有何作用,但他一定会妥善处理的。”“嗯,”水墨点点头,又有点犹豫:“你真的不想再见见,你,你姐姐吗?”
顾边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过了这么多年,仍旧凹凸不平。他将下巴放在水墨的头顶上,如同喃语:“不论她做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水墨没说话,只是愈发握紧了顾边城手臂,关于他们姐弟之间的事情,顾边城只无意间提过一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就够了,水墨当时就想,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幸福,再说不论度多亲近的人也有不想说的话吧,自己不也从没告诉过他自己的来历吗。
水墨故作豪气地一挥手臂:“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实现爱爱的愿望,帮她去祭扫一下伯母,然后我们就可以仗剑走天涯,说不定还能出国去看看!”顾边城笑着在她发旋儿上印下一吻,“驾!”骏马立刻朝着天边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享受着与爱人飞驰的感觉,水墨的心中早就没有怨怼,如果当初怨天怨地怨元睿,当她第二次被元爱所救的时候,她心中就再无任何怨恨了。在河边,元爱替她挨了那一刀,又被河水冲走,水墨只以为从此天人永隔可再也想不到,被那些鲜卑人带回部落时,竟会碰上捡回一条命的元爱。一个虚弱,一个狼狈,两人却又哭又笑地抱在了一起,没人能将她们分开。
氏族间曾有的仇恨在了解中渐渐消退,这一族鲜卑人也是因为厌恶内部权力争夺而悄然出走,隐身在这片密林里,不再接触世事,无意间救了命若游丝的元爱,又发现了误闯他们领地的顾边城和水墨。生怕被仇敌再度找来的鲜卑人,本想杀死水墨他们,以保证族人的安全,最后的结果却是族长爱上了美丽善良的元爱,而同意放顾边城和水墨离开,条件是他们永不再回转,而元爱永远的留下。
水墨生怕元爱是为了自己再度委曲求全,但元爱的笑容证明了一切,她再不愿回到密林外的世界里去,只想平静安宁地度过余生。走的时候,元爱偷偷告诉水墨她已经怀孕了,水墨嘴上抱怨那个大个子鲜卑人不买票就上车,被面红耳赤的元爱狠狠掐了一顿,但心中万分的为她欢喜。若不是自己不死心,还想回到鲁家村去看看,她也宁愿和顾边城生活在这里,原始但安逸。
“再过几个月,爱爱就要生了,可惜不知道是男是女,一定很可爱吧,”水墨大声说道。顾边城俯在她耳边说道:“孩子都可爱,我们自己生!”一年前就已和顾神将开始滚草席的水墨非但没有害羞,反而大声说:“行啊,只要你养活得起,生一个小队都没问题,将军是当不成了,你可以继续当个小队长,过过干瘾!”顾边城放声大笑:“好,一言为定!”他双腿用力,骏马再度加速而去,只有朗声的笑声回荡在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