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感似乎更加强烈了。
沈尧脸色眉头都要挤在一起,“没时间了,快把孩子给我!”
消防战士把怀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托上去给沈尧,“你赶紧带他走!”
言下之意:不要管他!
沈尧从消防战士的手里接过孩子,随后迅速把孩子交给身后年青的志愿者,大声道:“余震要来了,你快带他走!”
脚下的晃动似乎比刚才更加猛烈,年轻的志愿者紧紧的把孩子在怀里,着急地问:“那你呢?”
“我们的队友还在里面呢,我必须要带他一起走。”沈尧把手伸向废墟,咆哮道:“快,把手给我!”
“来不及了!你快走啊!”
再不走,两个人都要活埋。
“你们说过的,只有我们活着,才能给别人更多的希望。把手给我,快啊!”
“没时间了,你快把手给我啊!”沈尧再次催促道。
沈尧一直用身体支撑着倒下的楼板,后背超负荷的重量几乎要压弯他的腰,脚下的晃动让他几乎没办法站稳,但当消防战士把手交到他的手里时,沈尧突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把人给救上来。
人在最危险的时候,可以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他的胳膊明明已经疲惫酸软得抬到抬不起来,咬着牙,额头青筋突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还是把人从废墟里拉了上来。
山在动,地在摇。
沈尧毫不犹豫用力把刚从废墟里拉上来的人推开,而他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的楼板沉沉压了下来。
那一瞬间,像是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巨大痛楚将他吞噬。
沈尧的意识渐渐开始变得模糊。
苏芩……
苏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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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尧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挂式输液架,点滴的药液一滴一滴地滴落。
原来他没死,被人送来了医院。
苏芩正在用湿毛巾替沈尧仔细拭擦身体,突然,好像看见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拭擦的动作一顿,连忙偏头看向沈尧的脸,果然见他睁开了眼睛,微微颤着声音说:“沈尧,你醒了。”
苏芩眼眶瞬间泛红。
见沈尧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苏芩顿时慌了,“沈尧,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苏芩伸出两根手指,又继续问道:“这是几?”
“这……”沈尧摇了摇头。
苏芩指着自己,“我呢?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沈尧还是摇头。
苏芩焦急得忙伸手按床头铃。
沈尧抬手抓住她按床头铃的手,艰难牵扯出一个笑容来,“苏芩,我没事儿!”
声音嘶哑得厉害。
“刚才是骗你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就算哪天我得了阿尔茨默症,我想我还是会记得你的。”
“你先别话。”苏芩连转身给他倒杯温水,然后扶他坐起来,“来,喝口水,润润喉咙。”
沈尧喝得有点急,水从嘴角溢出来,还喝呛了,一阵咳嗽。
“慢点喝,慢点喝!”苏芩抚着他的背,替他来回顺气。
等沈尧的气儿都顺了,她再拿纸巾小心翼翼的替他印去水痕。
“我让医生过来帮你看看。”说完,苏芩伸手按床头铃。
两分钟后,医生推门而入,他替沈尧仔细做检查,“病人精神状态都挺好,身体各项指数也正常。”
“但是现在还不能下床活动,要注意多休息,这段时间的食物还是要以清淡的为主。”
“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医生。”苏芩说。
医生离开,病房的门轻轻合上。
“苏芩,你的腿怎么样了?”刚才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她。
“我扶你躺下,你想知道的,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刚刚醒过来,身体极度虚弱,苏芩担心他吃不消,扶他躺下。
“我小腿骨折,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真的没事了?”沈尧显然不相信苏芩的话,那天,她的腿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而且医生也说了,她的腿伤势很严重。
怎么可能像她所说的那样风轻云淡,若无其事。
苏芩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她站了起来,抬起受伤的右腿,“你看,灵活自如。你放心吧,真的没事,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不剧烈运动,好好养伤就行。”
沈尧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都睡了两个月了。”苏芩握住他的手,“还好,你醒过来了。”
当时余震来了,沈尧没有躲过,被埋在了废墟里。
消防战士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满身是血,呼吸微弱。
随后,他和其他许许多多受重伤的伤者一起被送出灾区,送到邻市医院救治。
经过一天一夜的全力抢救,沈尧终于脱离了危险期。
但情况也不容乐观,医生说:他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再后来,沈老爷动用关系把沈尧转回云城市人民医院继续治疗。
这两个多月,六十余天,苏芩天天活在煎熬里。
多么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沈尧惊诧,“我竟然睡了这么久?那茶竹县现在怎么样了?抗震救灾工作结束了吗?”
“抗震救灾工作早在一个月之前已经结束了。现在国家和政府正在对西川市开展重建工作,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灾区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的场景还沥沥在目,闭上眼睛,那些惶恐绝望的叫喊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犹在耳边。
所有的人争分夺秒,从死神手里抢救生命,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希望西川市能早日挺过这个难坎,他们也可以早日回归平静的生活。”
苏芩把他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你看看窗外,阳光多灿烂啊,春天来了,花开得也正好。可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再美好,也不及有你陪在我的身边。”
沈尧愕然,过了两秒,反应像是慢了半拍,嘴角忍不住疯狂地向上扬。
众所周知,苏芩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平时想要听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已经不易,他根本没想过有生之年能听见她如此深情的剖白。
沈尧突然察觉手背上冰凉一片。
她,是哭了吗?
沈尧扳正她的脸,果然见她泛红的眼角藏着未干的泪花。
他伸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别哭了,好吗?你一哭,我的心比让针扎了还要疼。”
苏芩今天的眼泪不值钱,这两个月以来,太多的焦虑、担忧和心疼在心里积累如山,现在控制不住爆发,眼泪又涌了出来。
见她越发哭得厉害,沈尧又慌又急,连忙哄道:“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刚才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身体各项指数都正常呢,别哭了啊。”
沈尧单手扣上苏芩的后脑勺,用力往下拉,干燥苍白的薄唇一点一点吻掉她脸上的泪痕,心疼道:“傻瓜,我说过会一辈子陪着你的,又怎么会把狠心把你一个人给扔下就走了呢。”
“苏芩,我希望我走在你的后面,不让你一个人承受失去的痛苦。”
在灾区里看了太多太多天人永隔的情景,沈尧知道,活着的人也许才是最痛苦的。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我去开门。”苏芩飞快调整好情绪,起身去开门。
“刘叔你来了。”
被称为刘叔的一名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刘叔冲着苏芩一笑,“苏警官。”
小男孩对着苏芩眨巴着大眼睛,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苏芩姐姐好。”
苏芩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伟志,真乖!”
“沈先生今天怎么样了?他醒了吗?”刘叔问。
苏芩刚好挡住刘叔的视线,她挪开一步,“他刚刚醒过来了。”
“真的吗?”等他看清楚躺在床上的沈尧真的醒了过来,眼神顿时亮了。
苏芩替沈尧作介绍,“这是刘叔。你还记得这位小朋友吗?他就是那天你和那位消防战士从废墟里救出来的被困者。”
刘叔多番打听得知救回自己儿子的沈尧受伤住院后,经常带孩子来医院看他。
“沈先生,终于等到你醒来了,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刘叔压在心头上的一块重石终于落了地,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眼里堆满了笑意,把孩子拉到自己面前,“沈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言毕,刘叔对着沈尧深深鞠了一躬。
“刘叔,你千万别这样。救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这是我应该要做的。”
眼前的小伟志和当日满脸泥污的小男孩根本没办法联想到一处,但见他平平安安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沈尧的心情难抑激动,笑得像个慈爱的老父亲。
刘叔俯身对儿子说:“快,跟哥哥说谢谢!”
“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真乖!”沈尧摸了摸他的头,“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刘叔和沈尧热情地寒暄了十来分钟,后来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处理,带着儿子匆忙走了。
见苏芩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目光柔情似水,一点也不苏芩。
“怎么这样看着我?”现在他的额头缠着白纱布,还有脸上伤痕,他倒是希望她少看自己几眼。
想让她记住的,永远都是他最好的一面。
“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的。”
“什么话?”见苏芩郑重其事,沈尧竟然有些小紧张。
“沈先生,今天的你很帅!”
从小到大,听过无数人夸赞他的长相得天独厚,各种用词修饰华丽甚至浮夸,但她嘴里平淡不过的一句话,却胜他人无数。
“苏警官,我一直都觉得你挑人的眼光倍儿好的。”沈尧瞬间心花怒放,要是他有尾巴的话,估计这会儿能翘上天去了。
这个男人呀!
“他们都跟我说了你的事……沈尧,你很勇敢!也很棒!”
沈尧挑了挑眉,像个邀功的孩子,“那,是不是我也可以成为你的骄傲?”
苏芩重重地点头,“嗯,你是我的骄傲!”
“我现在才真正知道,你一直坚持的事情到底多有意义。看着一个一个从废墟里被救出来的人,我才懂得希望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它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
“苏芩,我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你去守护你心中的正义,我来守护你。”沈尧的语气稍微顿了顿,“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苏芩看着他,安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依然是我最想守护的,可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守护你心中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