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刚开学不久,白柚和自己曾经的领居(兼童年玩伴)重逢的时候,她正在吃一包辣条。
作为一个综合意义上的好学生,白柚的高中生活维持着标准的三点一线。平时除了赶时间钻小巷之外,从没干过什么以身犯险的事。
何况在早六晚八之间,那条小巷还算不上荒无人烟。少女叼着辣条走神,下一秒感觉眼前砸下来一个东西。
白柚:“……”
她被吓了一跳,大脑在应激条件下进入短暂的死机模式。几乎是同时,刺耳的警笛声,从那个落下的东西上响起。
于是白柚重启了。
走这条路的人不多,但也不至于半天没一个人来。发出警笛声的机器响了整整十秒,然后在自动设定中偃旗息鼓。
而白柚才看清楚,那是一部堪称小巧玲珑的手机。
她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到巷子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那一瞬间,少女一片空白的大脑被本能指挥着,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反手塞进书包。同时嘴里叼着的辣条吸溜吸溜,大半根卷进了嘴里。
一、二、三。整整五秒之后,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生,身上挂着像是白柚学校的校服,从另一侧的巷子凹口冒了出来。
“@#¥!”为首的人看向这边空荡荡的两米巷道,立刻爆了句粗口,“怎么搞的,根本没有来什么警察!那小子呢?艹,溜了?”
白柚:“……”
这人她认识。
但不熟,属于“大名如雷贯耳罪行罄竹难书存在感令人退避三舍”的那一类同学。一言以蔽之,是她的同班同学,兼本校校霸。
此人还有个不怎么为人知的身份,白柚的追求者。
那时玛丽苏界的主流还是霸道总裁邪魅王爷,校霸文学只在男频占据一席之地。而这位现实中的校霸也霸的很硬核,成绩全班倒数第二,相貌平平无奇,逃学的次数和他的约架一样出名。
对于白柚来说,虽然他们同处一个班,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今年的元旦,她在收到的贺卡中翻出一张玫瑰花印带点儿香味的,连这人长啥样都记不清。
“白、白柚!”校霸同志带着小弟们逡巡过来,在看清巷子中间的少女的瞬间,厚厚的脸皮仿佛充气一样红了起来,“你走这条路回家啊……不是,你,咳,刚才有看到什么人过去吗?”
白柚安静地看着对方,余光在对方身后一众小弟身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摇了摇头。
“这、这样啊。”男生说,似乎有点想走近两步,然后又忍住了,“那、那你路上小心,再见哈。”
“谢谢。”
少女礼节性的挥了挥手上的辣条,看着对方转身猛地窜出几步,仿佛被人追着跑出拐角,然后才正常了起来。
一群小弟追在他后面,顺出了一串儿同花顺。
小巷重新安静下来,白柚却没有继续往前。少女的目光转向斜上方,盯着墙头看了几秒,直到一个人影因为引体向上失败,从自己头上的墙顶冒了出来。
“嗨。”她招呼说,“边长明。”
边长明。
那是白柚小学时的邻居,当年彼此口中“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两人相识于小学二年级,当时房价还没这么高,黄瓜还只是种蔬菜,扶老人还不会倾家荡产,切糕还只有本地人才会做。
辣条它,也只是校门口诸多五毛一包的小吃之一。
他们的友谊维持了四年,直到五年级边家搬走。
白柚小时候有点婴儿肥,边长明则像个精致漂亮的女孩子。尤其小学二三年级那会儿,对方的头发经常剪的不够及时,一直留到脖子下面。
有一次他去白柚的学校找她,身上穿着女孩的小裙子,让白柚班上的三个男生为他打了一架。
时隔五年,当初的小伙伴已双双变了模样。少年从墙头跳了下来,十五六岁的小伙刚刚进入生长期,身高勉强达到一米七。
他先是双脚落地,接着把书包从墙边扯过来。白柚看着他后脑勺的那个发旋,确认这发旋还和当年一样。
她没想过能再见到对方,虽然在过去的几年中,偶尔也产生过怀念的情绪。
直到昨天去办公室帮老师拿东西,看到展开的花名册最后一行,加了个新的名字。
一个并不常见的姓氏,性别和年龄都对得上号。
白柚看着少年低头翻书包,沉默了一会儿:“原来,你真的是男孩子啊。”
边长明:“说的好像你没见过一样。”
白柚:“……”
边长明:“……”
当年两人屁大不懂事,一起上厕所这种根本不算事。后来白柚和其他朋友聊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最早“手拉手上厕所”的对象,居然是个貌美如花的男孩子。
也不知道算是赚了还是亏了。
在久别重逢的微妙氛围中,这波尬聊让空气变得更尴尬了。翻完书包的边长明抬起头,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于是白柚眨了眨眼,胳膊扭进书包,把那只手机够了出来。
“谢谢。”边长明一本正经的道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的反应还是这么快。”
白柚摇了摇头,想起刚才的一系列事件:“所以,你是被围在小巷群殴了吗?”
边长明耸耸肩:“他们倒是想,可惜没殴着。我本来都打算牺牲手机了,还好你在墙外边。”
“……”白柚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又说不清楚。她看着旁边瘦长的小伙伴,觉得刚见面就挖人隐私不太好,“你现在回家吗?走哪边?”
边长明看了看她,指向相反的方向。
“好吧。”白柚说,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或者有些隐约的失落,“你什么时候正式上学?”
“下周一。”边长明简单地说。
“那下周见。”白柚条件反射地回答。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都不出声了。沉默在彼此之间弥漫了片刻,却没有一个人先转身。
“你……有手机号吗?我记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少年说。
他确实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了,无论是外形上的改变,或者这次偶遇的过程。至少在白柚的记忆中,十岁的边长明绝不会翻墙爬树,更不要说开这种玩笑。
童年时那种雌雄莫辨的美丽,在这张少年的脸上贴合出骨相的形状。他微微低垂着眼睛看她,漆黑的睫毛与瞳孔一样安静,依稀还是当初的模样。
“手机号是1XXXXXXXXXX,另外我一般用企鹅。”她飞快地说,仿佛声音慢上一点儿,就会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吞噬掉,“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在上面找我。”
“嗯,好。”他似乎笑了一下。
后来,到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有一次在放学路上,白柚笑眯眯地说:“你听说了吗?唐咲欣和隔壁班班长在一起,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要是你早恋然后被家里发现,会不会挨揍啊?”
在那仿佛人生过渡期一样的年龄段,长辈们天天耳提面命着“不许早恋”。然而下有对策,始终阻拦不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追求“真爱”的脚步。
已经长到一米七八的少年把书包单肩挂着,闻言看了她一眼:“那我得先早恋才行。”
白柚眨了眨眼:“哦。”
边长明:“那你呢?”
对于所谓的早恋,也就是大学之前谈恋爱这事儿,白柚的爸妈和身边大部分家长差不多。“现在好好学习,上了大学想怎么玩怎么玩,到时候找的对象才是真爱”,白柚妈妈如是说道。
白柚毫无诚意地回答:“我妈不让我早恋。”
“……”边长明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了下来。
那天阳光很好,周三的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能比平时早溜号那么十几分钟。两人站在经常光顾的小卖部里,少女翻着手机里的商品栏,强行要他帮自己选个色号。
选完之后,又嫌弃一波直男审美。
边长明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吐槽,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他们刚熟悉起来的时候,他还会挣扎着说两句“那你问我干嘛”,现在基本已躺平任嘲。
直到今天,或许是阳光真的太晒,或许是刚刚的话题过于微妙。他放下一管自己也不知道是啥红的细管,盯了一眼白柚的嘴唇:“你今天抹唇膏了吗?”
果然真直男从不辩识化妆,白柚想。同时摇了摇头,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少年条件反射一样地说,说完又给自己找补,“在想……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他们的生日在同一个月,先后相差不到一周。
好巧不巧,边长明今年的生日是个周日,白柚则在下周六。
“随便哪天都行,找个地方玩玩吧。”边长明说,“这学期开学之后,我们周末就没一起出门过。”
“好啊。”白柚回答。
她早就折好了999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放进买来的透明罐子里。白柚不知道他会准备什么礼物,但非常期待。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关于生日的约定,成为了彼此之间,永远无法实现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