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在焦土降临之后,异化、或者进化的生物,在新的一次力量突破的过程中,总会感觉到某种无法描述的“东西”。
既然无法描述,人类只好动用语言的极限,去寻求与之相似的意象。到了末世后的一两年时间,对于那究竟是什么,常见的说法也有那么三五种。
而流传最多的那个,源于十大基地之中,超出半数的异能者约定俗成的称呼——
“神”。
那当然不是人类神话中某个固定的形象,只是这一种族为不可名状的存在所限定的名词。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祂是否真的存在,就像这场毫无征兆的灾厄源头,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群信徒,召唤了某位尚未降临的神祇?
一切都是未知的,即使是后来成为人类中最强者的边长明,也无法向幸存者们说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比其他人更多掌握的东西,只有在逐渐变强的过程中,感觉到了那种……越来越难以抵抗的侵蚀。
那并非源于肉|体,却也不是简单的直面精神。它让男人在每一次进阶的过程中越来越失控,如同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自身的存在。
某一次边长明在发作的时候,正好经过某座荒芜的城市。在十余年的废弃之后,某个早先似乎被改装过的摄像头,竟然还残存了一点记录的能力。
年过而立的男人站在主控室的角落,对着满屏的雪花和杂音,看着记录中仅仅两分钟的片段。
——他彻底失控、毫无理智的模样。那个在街巷中穿过,撕开了一侧土墙、又把它塞进另一边的玻璃窗里的家伙,完完全全是个疯子。
那时已自称为“斯年”的某人把片段看了五遍,然后五指用力,手里捏着的摄像头窸窸窣窣掉下来,碎成了饼干渣一样的小块。
之后又过了几年,他不断变强,在世界各地查证一些东西,又去寻找一些人。三十五岁的时候,这个外表已经多年不曾变化的家伙,终于在某个基地的角落里,翻出了当初和他父母同一批钻研的研究员。
那是个不知道几国混血的男人,末世后改名叫阿莱芒。他当下最显赫的身份,是十大基地之一的“铁十字”的领袖。
在焦土降临之前,全世界共有两百多个国家。而能够在世界范围掌握话语权的,多少也有那么十来个。
末世后的一切重新洗牌,大片土地凭空消失,人口在几年内削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后来又经过几年的适应与复苏,最终被归为“大型基地”的,全世界一共十处。
没人去争议它们之中谁该排一二三四,至少大部分人没那个空闲。这些基地的首领状态各不相同,而铁十字的领袖,无疑属于极为神秘那一挂的。
以至于相隔十九年后,边长明终于和这个男人面对面。如今名叫阿莱芒、过去的名字已不为人知的六旬老人站在办公桌后,看着门口能轻易捏断自己脖颈的入侵者,只发出了一声苦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他说,“但是,太迟了……我们从十年之前,至少十年前,就已经输了。”
十年前,边长明二十五岁,刚刚从摧毁后的地下基地离开。那时白柚已死了七年,如果她有坟墓的话,连骨头都在风化了。
也是在那一年,最早感受到“不可名状”存在的那群研究员,在整整十年的“追溯”与“捕捉”之后,终于确认了祂……更加“真实”的所在。
“你的父母和我,一开始的确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阿莱芒说,“不过,早在末世的前一年,他们就已经退出了团队。”
在为人父母这项无证上岗的工作上,边长明的双亲称不上多么合格,但也不至于失职到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失踪无动于衷。事实上,在边长明被带进地下基地的半个月前,他的父亲查出了某种恶疾。
“我不清楚是谁绑走了你,当时研究所里的派系不少,和他们有恩怨的人更不是止一两个。”阿莱芒的语气像是在讲故事,“你的父亲不久后去世,大概比你的失踪晚不了几天。在他被查出急症之前,他们两人因为是否继续这项研究,已经争吵了很长一段时间。”
“争吵?”边长明终于问。
阿莱芒点了下头:“你的母亲属于‘坚持研究’一派的人,你父亲与她相反。等到他去世之后,外面的世界‘焦土’化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你的母亲没有再返回基地,不知道去了哪里。”
“……”高大的男人陷入沉默。
到了如今的力量水平,他早已能分清真话与谎言。阿莱芒无法对他说谎,所以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
在异变发生之前,他的双亲或许还是一对狂热的研究员,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信徒”。
然而当灾厄降临于己身,无论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最终,放弃了追逐那崇高而虚无的“力量”。
唯一的孩子下落不明,丈夫又死于突如其来的恶疾。如今已无法推测那个女人当时的心境,更找不到一个知情人,知晓她后来去了哪里。
她在什么地方,又是否做了什么。末世后的世界每一秒都有生离死别反复上演,人人视之为寻常,但又不可能真正习惯。
“那时我没有离开,我还在坚持……”阿莱芒说,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混沌起来,“后来……就是我刚刚说的,十年之前,我们终于发现了‘祂’存在的痕迹。有人试图召唤祂,也有人认为应该到此为止。不久之后,我们听说最核心的基地实验体暴动,整个基地从内部摧毁——”
“那件事的话,算我起的头。”斯年面无表情地说。
“……”阿莱芒微微愣了一下。
已经苍老的研究员,与门口青年模样的男人对视。人类进入末世接近二十年,如今活下来的人九成都拥有异能。而异能者们的后代,同样会在很小的时候出现异能反映。
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却包括了“铁十字”隐藏最深的首领,这个名叫阿莱芒的老人。
“是你啊。”最后他说,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意味,“也好。”
后来,这项“研究”依然进行了下去。就像当初焦土降临之前,最早那些触碰到这种力量的人。
他们召唤了所谓的不知名存在,导致了最初的空间裂解与消失,并最终给整个世界降下一场末世。中途或许有人放弃与离开,但总有更加专注甚至执着的人,选择留下来。
留下来,拉着所有人一起,沉沦到疯狂的深处。
“我坚持了那么多年,那个时候却突然想退缩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入侵’到了很深的程度。”
阿莱芒说,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透过这具属于普通老者的外壳,看到了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可无论是我我,或者其他离开的人,都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我们是否后悔,是否想要阻止潘多拉的盒子被彻底打开。从十年之前,γ基地被毁灭的时候,就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斯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具体的指代,但对方口中的“伽马基地”,大概就是他曾经呆过的地下基地。
青年想起最近几次力量进阶的时候,那种濒临被吞噬、无法自主的失控感,也是他最终决定找过来的根源。
焦土降临的最初几年,种种末日相关的言论甚嚣尘上,宗教与神异的思想比幸存者基地的数量还多。后来一年年过去,整个世界再没有出现新的变动。活下来的人类在适应了如今的环境之后,也重新开始发展起来。
这似乎只是一场无差别的天灾,就像千万年前的冰河纪、大洪水与陨石撞击。只有那些越来越接近力量巅峰的人,在进阶完成的前一刻,才会产生某种近乎绝望的预感——
“祂”一直在那里,从来不曾远去。那巨大的眼球无时不刻注视着下方的蝼蚁,并未投以特别的关注,却也从来不是真正的消失了。
只要你接触过祂;只要那些最初的信徒,曾经召唤过祂。
即使他们也无法知晓,自己究竟召唤了怎样的存在……
“我知道,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阿莱芒再次开口。
仿佛是某种语气带来的错觉,这次他的声音和之前相比,似乎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有一个办法……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性,或者是不是一个骗局的方法……”
他的眼睛变得很亮,那双日渐浑浊的瞳孔看向不远处高大的青年,仿佛点亮归航船只的灯塔,又像是一条即将到港的航船:
“你需要成为最强的……必须直视‘祂’……你能够拥有‘祂’的眼睛,哪怕只有一秒……”
“那是与我们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角度……你甚至可以看到‘时间’,就像看到纸面上划过的一条线……”
“它的起点所在,就是你能够抵达的地方。”
***
斯年——边长明没想到,对方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所谓的逆转时间,穿越空间。
但是,正如对方所说,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
后来发生了什么,在彻底变成非人怪物的青年记忆中,只有一团无法触碰的黑洞。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在进化突破到顶峰的时候,和什么“东西”进行抗争。身体里本源的力量裹挟着他,让他没有在最初就被入侵、污染吞噬与同化。然而和那恐怖的存在相比,那一点点本源的东西,就像血红肉块上的一个细胞。
最后救了他的,是另一个人施加在他身上,十几年来与本源相伴交融的力量。
“不死”的力量。
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真正意识到“祂”的不可逆转,被游离的不可名状之物所吞噬。但他始终没有死亡,与癫狂混沌为伴,丢失了自己人类的形体,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然后将自己从血肉中剥离出来,撕开无穷的子宫与管道,重新“诞生”。
在十七年前的过去。
***
曾经的边长明不到十七岁被绑架,还没到上大学的年龄。多年后从地下基地离开,在世界各地探索的时候,学到不少杂七杂八的知识点,堪称一本末日版百科全书。
然而,要说一些焦土降临前的理数知识,尤其是涉及时间空间方面的纯理论相关。除了大基地专门进行这方面研究的人,估计全世界都没几个能说得上来。
因此,这个回到过去的疯子无法自圆其说,关于“两个我是怎么共存在一个世界”。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不同,从物质到精神层面都算是两个物种,以至于这个时空短暂容忍了他。
但是,他们不可能共存太久。
即使疯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物种,想有个人样都得靠拟态。但是他和过去的边长明,至少到十六岁过半的记忆,都是一模一样的。
而此时此刻,边长明在地下基地不到两年,准确地说刚好二十个月。
如果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二十天之后,他就会因为时空的排斥而被抹杀;三个月又二十三天后,那个他暌违十七年的少女,会死在这个世界的边长明怀里。
要怎么做呢?他想。
或者说,还需要“想”吗?
曾经的边长明用了七年时间,才从内部毁掉了那庞然大物一样的基地。对于如今的疯子来说,从踏入基地的大门,触动警报开始算起,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
……
……
“长明,我、我们跑出来了,”基地废墟外的僻静角落里,少女喘息着说。她和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紧紧拥抱,或许是因为阳光,又或者是情绪的激动,眼睛不受控制的发红,“我们……”
“嗯,我们出来了。”抱着她的少年说,然后收紧了一下手臂,“柚柚,接下来……”
在后面的话说出来之前,边长明看到了从前方走出来的怪物。
他面向自己的方向,能看到少女的后背,目光却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尚且青涩的少年感到一阵栗然从神经末梢蔓延开,如同人类的眼睛第一次直视不可言说的存在。
边长明站在原地,感觉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只有混杂着恐惧、惊疑与愤怒的陌生。内心却又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生,或许就像必须死掉一个的双生子,弱小的那个看到强大的那个,再乘以一万倍的冲击。
“长明?”
白柚看不到逐渐走近的怪物,却感觉到了抱着她的人突然紧绷的身体。何况他刚才一句话说了一半,就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把后面的内容吞了回去。
于是她下意识转头,身前的少年没有阻止,两个人立刻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少女的余光有远处的草木丛林,边缘崩塌的基地废墟,以及一只被惊飞扑腾、发出叽喳声的麻雀。
在这些东西之外,视线的中央,她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一只怪物。
怪物至少有两米多高,轮廓几乎可以归为人形,却又没有一张属于人类的面孔。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对方逐渐清晰的模样,那仿佛扭曲坍塌后重新捏出来的外皮,以及一双非人的、疯狂颠乱的瞳孔。
“白柚,跟我走。”
这个怪物说。
就像一个真正的,彻底的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所有与“不可名状”相关的引号词汇,都是某种人类表意方向的近似词。
没有引号的词,也不一定就是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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