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柚,跟我走。”
“……”
对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拥抱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恐惧。
那甚至无关他们过去两年的经历,接近于某种本能。僵持与沉默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首先回过神的少女,半拽着身边的少年,往后退了两步。
她盯着几步外陌生而丑陋的怪物,脑中回想着是否在地下基地见过类似的家伙。在得出否定答案的同时,边长明一把拽住了白柚的手,拉着她跑向后方。
那只怪物没有追上来。
据说在野外遇到兽类的时候,背对它逃跑是最愚蠢的方法。然而此时此刻,刚刚得到自由的两个人,却没有其他应对的方法。
所幸,那只不知来历的怪物,似乎放过了他们。
——似乎他说出来的那短短五个字,只是听错了而已。
***
事实上,那个疯子确实不怎么着急。
虽然仅有二十天的缓冲,但没人比他更清楚,所谓规则的不可违抗——这种规则是相对公平的,对于两个存在部分重合、需要二选一进行抹杀个体,这个世界会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
在这个疯子还叫边长明的时候,二十五岁的他离开地下基地,在外行走时不止一次遇上过危机生命的险境,甚至数度濒死。
之所以没有死透,完全是因为身上“不死”的异能。
他并不算是特别幸运的那种人,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却也称不上倒霉透顶。只是在将近四十年的磋磨之后,这个疯子已经学会了与世界周旋;而仅仅十八岁的少年,还青涩如一枚刚刚从树梢上长出来的核。
年轻的边长明与白柚从基地里解脱,境况却没变得有多好。边长明只掌握了一点基础性的异能,最多能抓几只不算敏捷的山鸡;而白柚基本是个标准的拖油瓶,勉强能兼任一下GPS导航系统。
时不时雷达失联的那种。
他们在野外徘徊了小半个月,期间遭遇了至少十几次野兽的袭击,差点分别失去一条胳膊和一只脚。森林与灌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准确地说,他们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拨弄着名为“幸运”的点数,然后宣判这个小队未能抵达及格线。
又一次从异化的植物根系下逃脱后,边长明带着白柚找到一个洞穴,在洞口给少女裹住手臂上的伤口。
由于将近两年的实验,白柚的身体暂时没有崩溃,却也虚弱的连普通人都不如。除此之外,早在几个月之前,她的血液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成为某种无法解析的半液态。
离开基地之后,她能吃的东西非常有限,至少大部分动植物不在可消化的食谱范围。这也间接提高了他们存活的难度,包括少女受伤后的恢复能力。
隔着几百米外的丛林尽头,那个疯子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表情。他很难剖析自己此时的心理变化,或者说在过去的至少十几年里,他都不怎么去思考这些了。
不远处的山洞口处,年轻的边长明给白柚裹好了伤,然后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这个距离有些远,以这个疯子的耳力来说,确实是听不太清楚的。
但他可以看到他们的口型,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就能分辨出他们交流的内容。但怪物没这个打算,只默默地看着他们互动,然后在某个瞬间……察觉到了外来的异状。
当然与他无关。
这对年轻人之所以选择山洞口,是因为曾经钻进过某个洞穴的内部,然后差点死在里面。少时的经验总是会随着实践增长,然而在遇到所有可能的情况之前,吃亏和摔跟头总会发生。
这一次,他们谨慎的选择了一个山洞的外侧,却没料到有一种善于潜伏的异化动植物,其实是居住在洞口附近的。
于是他们没能逃出去,被长着利齿的藤蔓逼进了洞穴内部,无可奈何的越走越深。山洞总有尽头,作为被追赶的猎物,两人很清楚里面不是生路,而是一面张开的罗网。
山洞之外的丛林里,那个疯子走向洞穴的方向,脚步不急不缓,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即使没有类似透视的能力,他却看着那片蜿蜒的山壁,仿佛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他”的死劫了,他想。
在另一个世界里,二十多岁、独自一人的“斯年”,也曾遭遇过类似的险境。他被那只异种洞穿了心脏,吸取了全身的血液,然后在对方的血液里重新长出细胞。
三天后他走出山洞,盘踞其中的异种已经变成了一地干枯的枝叶。青年本来想放一把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直接离开了那里。
而现在,这个只有十八岁的、令人嫉妒的拥有同行之人的少年,并不会得到这样的幸运。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眼看到白柚与年轻的自己拥抱时,这个疯子的脑中浮现出了几百种杀人的方法。但他最终没有动手,只是这样跟着他们,一直到了今天的山洞。
怪物站在接近洞口的地方,安静的等待着。半个小时之后,他感觉到某种桎梏了自己十几天的东西,崩解拆散一样消失了。
他的内心一片平静,非要说的话,甚至有一丝近乎于喜悦的释然。然后他抬脚走了进去,顺手撕开那些围过来的藤蔓,一直走到山洞腹地的所在。
“小白,”他说,“我找到你了。”
怪物本来想直接要求,但是想起上一次对话(单方面)时对方的反应,又决定委婉一点。于是他最后这么说,看向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少女,尝试着找回自己记忆中最温柔的语气。
“……”
少女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溅着红绿相间的液体,像是血,又像是植物的汁液。或许它们本就是同样的东西,就像边长明死去的尸体,和植物的根茎混合在一起,搅成了一滩难以分辨的东西。
下一秒她转过头,开始剧烈的呕吐。在进入地下基地的三个月之后,白柚就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生理反应了。她控制不住咽喉灼烧的感觉,如同此时红热滚烫的眼眶,似乎立刻就能流淌出融化金属的酸液来。
有人递给她类似于纸巾或者手帕的东西,有些生涩的想拍拍她的背。少女喘了口气,听到自己尖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对方冲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边长明死了,她却活了下来。体内的血液前所未有的乖顺并蛰伏着,之前那种无时不刻都试图破体而出的异物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身体并没有变得强壮或健康,依然没有理论上异能带来的增幅。她跑出去不过两三百米,就喘成了一头瘦弱的牛。
身后有人跟了上来,或许并不能算是个人,或许是只披着类人模样的异种。
“滚——”她咆哮了一声,继续向前跑,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或许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无法说清、不能思考。
只有愤怒、悲伤、恐惧与失去理智的绝望,在她的胸口、大脑、骨髓与心脏中疯狂滋长。她想要杀死身后跟上来的那只怪物,想要杀死过去那些面目模糊的研究员,更想彻底毁掉所有和地下基地相关的东西。
包括她自己。
那是白柚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段时期,以至于自身根本无法回想,只能在后来听别人叙述。又在听完之后满脸怀疑,瞪着对方说:“真的?你没添油加醋然后胡编乱造吧!”
“没有。”讲故事的人说。
过去两个人的同行变成一个,身后跟着一只非人非兽的怪物。然而白柚的日子却变得好了起来,就像幸运女神终于意识到之前遗漏了什么,又或者……
是某只来路不明的家伙,帮她解决掉了一切尚未露头的问题。
白柚表现出极端的抗拒与冷漠,甚至到了憎恨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恨”的权利,对于这只从未掩饰过目的的怪物,包括他当初近乎于推手的冷眼旁观。
只是话说回来,他又有任何责任或义务,去解救他们吗?
没有。
之后雨季到来,第一场大雨落下来的时候,白柚被从天而降的酸臭液体腐蚀掉了一片皮肤,险险躲进了不大的山洞。
那个疯子并没有出现,这让她松了口气,却又重新警觉起来。
这个山洞很小,里面也确实没什么隐藏的生物,于是她在里面呆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接近黄昏的时候,大雨初停。少女从远处的丛林边缘,听到了陌生的人声。
她应该躲出去的,然而天上依然在飘着比绒毛还细的雨丝,能够在几分钟内腐蚀掉她全身的皮肤。最后白柚缩进了山壁内的凹陷处,打算来个灯下黑。
本来她确实能瞒过去,偏偏来人中有那么一个,异能与感知有关。
她被他们发现了,捉了出来,丢在中间的空地上。这是一支在雨后打猎的小队,显然不怎么正规,但也能解决大多攻击力普通的猎物。
不过此时雨势转大,容易捕捉的猎物逃的无影无踪。这群暂时不想出去的男人,盯着这一点儿都不像末世之后的干净少女,一致决定做点让人放松的事。
他们拎起她,仿佛屠夫拎着待宰的羔羊,还是那种需要五六个人才能按住的。实际上完全不需要这么多人,少女的手臂比焦土降临之前的同龄人更加柔弱,瞪着他们的眼睛也黑亮如无害的幼兽。
几秒之后,第一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上出现了几块腐蚀的痕迹;又过了三分钟,少女露着半片雪白的肩背,和山洞里最后两个表情惊恐的活人对峙。
她的周围散落着四滩“东西”,其中两片已经是彻底的液体,另外两处还能看出生物的形态。她的身后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急雨声,洞口的水滴滴哒哒落下去,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片类似烟尘的灰烬。
白柚站在接近洞口的地方,听到身后传来溅起水花的脚步声,突然转身扑了过去。然后她摔进那只怪物的怀里,一个月前少年死亡时疼痛的眼眶,终于流淌出咸涩的泪水。
在倾盆瓢泼的大雨之中,少女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怪物的胸口。那只宽大到非人的手触摸上她的脸庞,然后用沙哑干涩的声音问:
“现在你愿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好。”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预估失败,还有一章尾声。
这章就提前发了,剩下一点内容明天中午老时间。
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0-05-0201:11:42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