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负手,静静的道,神情竟然是无限感慨。
“他不是走去接受郭药师请降的,郭药师常胜军生变,被萧干大军驱逐而至易州。萧宣赞冒死渡河,并不稍却。引三百白梃兵,一百胜捷军,就从萧干手中夺回了涿州!现更上表宣帅,要领所部,直抵易州,救出郭药师,将涿易二州都抢回来,连成一线,迫退萧干,据城以待大军北上!”
种师中如此宿将,也是目瞪口呆!萧干这个四军大王,位高权重,所领兵马绝不在少处。郭药师常胜军步卒八千,骑兵五百,就给他轻易夺走涿州根本,再逼退至易州,就可想见。如此大军当中,那个在童贯处有一面之缘,看起来斯斯文文,笑起来有点言不由衷的小白脸宣赞,居然度白沟河深入辽境百里,虎口里头拔牙,将涿州抢了下来,这已经是奇迹一桩,他还要领兵西指,解郭药师之围,逐走萧干,尽复燕京屏障之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种师道虽说只要事权归一,燕京不足取也。但是打的也是缓缓持重而进,深沟高垒,不和辽人哀兵决战,耗其锐气,最后击其惰归的主意。对于为将者来说,只要取胜,不去谋求单纯的野战会战胜利,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也代表种师道认可辽人残部的战斗力,认为在其士气正锐的时候决战,是一桩非常吃力的事情,士卒不知道会伤损多少。
可萧言,偏偏就带着四百人一头撞上萧干,抢下涿州不算,还要去找上门去,和萧干打野战求胜!纵然白梃兵和胜捷军是大宋为数不多的轻重骑兵精锐的代表,可是这力量悬殊,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到底是那萧言疯了,还是他种师中耳朵不好使了?
种师道静静的看着种师中,种师中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只是直视着自己老态龙钟的哥子:“局势将有大变!萧言是宣帅幕府赞画,这功劳,说不得宣帅全部都要了,还反衬出我们西军作战不利,宣帅可以将白沟河败战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说不得到时,真的能以刘延庆那老匹夫来领我西军全军!”
想到种师道在担忧什么,种师中顿时就是一身冷汗!
萧言此举,一下将还在北伐大军当中勉强维持的平衡全然打破。功绩固然是奇功,可是即将激起的变故,同样是让人惊心动魄!
种师道只是淡淡一笑:“无妨,这事情,宣帅自然有他的盘算,可也总有法子应对……萧宣赞是降人,功名心切,不惜冒此奇险。此子对时局判断极其敏锐,一下就能抓住对手软弱处,下定决心,就能再不更易,冒万死也遂行到底,如若是生长在兵间,说不得这西军将来都要归他统帅!可惜,只是一个燕地降人啊…………”
种师中没心情听哥子夸奖萧言,只是急切的问道:“什么法子?”
种师道脸上泛出了深重的疲倦,仿佛这六十八年人生当中的厮杀,奋力向上,勾心斗角,苦心维持西军这个团体的全部辛劳,都在这个时候让他感到再也无法承受了也似。他低声道:“萧宣赞是降人…………总得寻找靠山。这靠山,大宋并不只宣帅一处…………谁许的好处多,给他的支持大,也许他这份奇功,就能多分润一些罢…………”
种师中立刻明白过来,童贯可以借萧言之言,说战事不利,是西军的责任。可反过来,又何尝不可?毕竟杨可世还不是童贯直领,萧言麾下,也是白梃兵居多。此等功绩,必将直达天听,到时候萧言如何应对,就关系西军是否还能作为一个整体生存下来!
种师道扬首向天,仿佛在喃喃自语:“现在萧宣赞身处险地,最需要的,只怕就是兵马的增援…………宣帅不见得有胆子,将王禀杨可世这他麾下唯一能战的所部马上就投入白沟河北,毕竟萧宣赞不知道能在涿易二州维持多久…………刘延庆所部,又全然指望不上。现在能给萧宣赞提供强兵劲卒支援的,无非就是你我的泾源军和秦凤军!”
种师中直通通的反问:“怎么去?未奉宣帅之命,怎么调兵?”
种师道一笑:“难道宣帅就不许我们派兵前出哨探了?哨探人马是多是少,我老糊涂了,也分不大清楚…………”
种师中却犹自不放心,追问道:“兵马某等可以支援,总能敷衍过去。现在姓萧的自然是需要兵马,但是别忘了,那萧宣赞通报的官衔,是兵部左司郎中!他是文官!将来有所寸进,得指望汴梁权贵,不是某等这些边地老粗!这一点上,某等如何和宣帅争竞?”
种师道奇怪的看着自己弟弟,反问道:“汴梁权贵,就只宣帅一人么?”
种师中一下想起哥子提到过的一位大人物的名字,这位暂时赋闲的大人物的门人,此时似乎也在哥子营中挂着参议之名闲住…………“老公相…………”
种师中才喃喃的吐出这三个字,就被种师道示意不要说下去。种师道苦苦的一笑,弯腰曲背,没精打采的道:“你且去安排前出至涿州哨探人马的事情罢,泾源军出一营,秦凤军一营,带足辎重器械,再多抽调兵马,也没什么,同行说动萧宣赞之人,我来安排…………纵然如此,只怕成与不成,也只是五五之数…………为何就不能踏实打仗?我们大宋,究竟怎么了?”
他老脸之上,满满的都是愧色:“萧宣赞一个燕地降人,犹自为大宋冒死渡河,拼死血战,我等世受国恩,却在盘算其他事情,细思起来,宁不愧杀人也!”
~~~~~~~~~~~~~~~~~~~~~~~~~~~~~~~~~~~~~~~~~~~~~~~~~~~~~~~~~~~~涞水河中,满满的都是辽军人马尸首载沉载浮,黑红的血痕,被水流扯得一丝丝一缕缕,只是在水波当中漾开。
涞水河东岸河岸之上,辽人骑兵尸首更是堆积如山。有的一层层的堆叠着,被战马践踏得有如烂泥。什么样的死状都有,各色各样的兵刃甲胄,抛弃得到处都是。失却了主人的辽人战马,在战场上踟蹰独行,找到了主人尸首,只是不住的用马鼻子去翻拱,偶尔发出一声嘶鸣,却是凄惨已极。
辽军大败!
胜捷军冒死突进,正选在了辽人渡河过来,还未结成阵列的时候。只能引发一场乱战。萧菩萨战死,更是让越来越多的辽军加入了战团。辽军大队骑兵猬集在一处,连远拦子都被牵动,只是加入进来。
白梃兵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近三百人马皆备重甲的骑兵自上而下冲击。所过无不摧破,辽军混杂,竟然无抗手之能,之能被压倒,被冲垮,被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