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果然就是岳飞,连马扩都回过头来,看着岳飞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骑着缴获董大郎的那匹黑色神驹,大枪斜提在身后,枪缨如血展动,发出猎猎的声音。他衣甲战袍,满满的都是血迹,只有年轻的面庞意气未曾稍减,他略略一看这里局势,已经扬声大呼:“马宣赞,只有向前!”
宋军队伍向两边分开,尽力的给岳飞让出一条道路。岳飞策马疾疾冲过。马扩迎了上去,一把扯住岳飞的马缰绳。这匹雄俊神驹顿时前蹄深深埋入土中,掀起大块泥土,身子几乎向后拉成了一张弓,竟然说停就停!
“前头是真女真,真女真鞑子!应有数百之数,俺们能朝前,能冲得过去么?”
马扩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齿疾疾的说了几句。岳飞脸上满是血汗,凝神听着。回顾一眼身后宋军将士信任的眼神,再看一眼前头弥漫着冲天杀气的山弯那头。
岳飞只是淡淡一笑。
“马宣赞,难道俺们还能不向前么?俺们就是靠着一点血诚才战斗到现在。为了将鞑子堵在古北口那一头,俺们留下来的人,不都决定了,就算是死,也绝不后退么?俺知道有真女真鞑子,他们也该出现了。难道俺们现在还能后退么?我们只剩下不足百人伤疲之卒,一旦后退,就是等于将这汉家藩篱,完全让开!
宣赞,让俺上前冲杀一场吧!俺也知道,九死一生,但是俺真的不能就这样后退!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些以为天下无敌的女真人知道,俺们宋人,不是可以轻侮,让他们不要打错了主意!
到了此刻,就算面前出现再多的敌人,俺也只有义无反顾,凭借这一杆大枪,直冲杀到天的尽头去!”
马扩静静的听着岳飞的话语,身后宋军将士,也静静的听着岳飞的话语。看着他年轻的身形,在马背上坐得笔直。风吹动他盔顶红缨,直映入每个人的心底。
马扩一笑,指着一个宋军骑士笑骂道:“把马给俺!”
那宋军骑士叫起了撞天屈:“宣赞,那俺冲阵使唤什么?”
马扩笑道:“军令都不听了?你和张武,两人一骑,赶回刚才战场,让弟兄们赶紧收拾,退保古北口关塞,将俺们消息回报方参议,真女真鞑子出来了,俺们去入娘的厮杀这最后一场!”
那宋军骑士瞪着马扩,一句话不说,就是不肯丢手里缰绳。马扩猛的扯他下马,那宋军骑士还想说什么,话没出口,眼泪就夺眶而出,马扩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兄弟,多谢你追随俺直厮杀到此刻,现在是奉军令回去传令,不丢人。还是俺们大宋的好男儿…………”
他轻轻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无数双迎向他和岳飞的目光,提气大呼:“厮杀到现在了,俺们就是这古北口,就是这长城,就是这汉家藩篱!总有人知道俺们做了些什么!此时一退,就是将俺们的荣光,全部拱手交出,就是让出了这条俺们曾经为之死战的关塞!弟兄们,跟随俺!跟随着岳都虞侯!与诸君同生共死,是俺马扩生平幸事!”
宋军骑士沉默了一瞬,同声大呼:“愿追随二位将军!向前,向前!将鞑子冲垮!”
马扩和岳飞对视一笑,同时一扯马缰,走在了山道的最前面,在他们身后,数十衣甲破碎,浑身伤痕累累的宋军骑士,同样两骑一列,跟在他们的身后,毫不犹豫的向前而行,直扑入前面不可测的战场。
岳飞到了此刻,在古北口戍守血战如许之久,才第一次回首南望:“萧宣赞,俺岳飞不负你的赏拔,已然竭尽自己全力。俺的能力本事,只能到此,而能挽回此等危局的,萧宣赞,只有你了!萧宣赞,俺相信,你也绝不会负俺岳飞的血战!”
~~~~~~~~~~~~~~~~~~~~~~~~~~~~~~~~~~~~~~~~~~~~~~~~~~~~~~~~~~~~萧言悚然一惊。
他站在帐中,左右望望,却不知道哪里不对。他正在自己陈设豪华的下处,脚下是如茵绒毯,帐中香气,袅袅萦绕。面前竖着一面铜穿衣镜,几名殷勤小厮,正在穿前绕后的帮他收拾腰间束带。
韩世忠一身戎装,按剑站在他的身后,手按在嘴上,无聊得在那里打哈欠。
在刘延庆营中,置酒高会了两三天,每天都是珍馐美味流水价一样的送上来。刘延庆营中竟然还有两支不错的马球队伍,还观赏了他们之间的一场酣战,几位西军相公下了都有万贯的赌注。萧言到现在一文俸禄还没拿到手过,童贯转来的赏赐,萧言倒也知道全部赍发下去以固军心,以振士气。自己倒是两手空空,这些西军相公的豪华赌局,他自然是没份参加,只有陪笑而已。
这几天,要是有一冰箱冷冻啤酒,再加上一桌麻将,卡拉ok之类的,和自己以前休闲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以前自己犯懒,是在安闲和平的后世,而现在大家伙儿这么闲散享受,却是在高梁河南,对面是四万负隅辽军,再往前是燕京雄城。在更北面,还有自己一直刻意不去想的狂涛巨浪,随时可能涌来!
穿越以来,自己始终命悬一线,辛苦得跟狗一样。才不过落这点好处。这些相公们却过得如此,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哦…………闲散几日,刘延庆似乎才想到了还有军议正事。今日才召集诸位相公和领兵大将,军帐正式商议如何进兵。据王禀私下里说,现在诸军不过才刚刚齐集,进入高梁河战地。刘延庆本来还打算再歇个三五七日,才商议具体进军之事。老种小种几位相公,既然不是此战主力,也无所谓刘延庆这般慢腾腾的,还是童贯在后方等不得,也知道自己倚重的这位刘太尉是什么德行,快马连连传来宣帅府钧令,刘延庆才老大不乐意的召集这正式军议。
他还在自己帐中大声发着牢骚:“当初说好在高梁河要深沟高垒,以慢萧干军心,俺正是持重行事,有什么好催促的!反正克复燕京的大功也不是许给俺老刘,不过是打个下手。这般急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错处到时候算是谁的?节制北伐全军,名头光鲜,内囊不过如此,谁爱要这个名头,谁尽管就将去!”
如此之下,诸位相公,包括萧言这个预定唱主角的宣赞,都沐浴更衣,一身官袍,再正式不过的终于要赶赴军帐议事去了。
不知道是帐中燃起的香气太过氤氲,还是这几天舒服日子让筋骨和精神都一起松了下来。在小厮们殷勤的帮萧言换官服的时候,他懒洋洋的都快打起了瞌睡。脑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点也没有即将正式军议的紧张,对着刘延庆这等人,心里有千般计较,万种担心,也不用和他说去,反正说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