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在那里只是陷入了沉吟当中,继续问:“他将这些骑军摆得靠近檀州治所方向,难道又是想用这些步卒缠住俺们,他们直冲檀州?没有攻具,三百骑军想下檀州,岂非做梦?方参议,他董大郎到底想做什么?”
方腾定定的看着远方,一会儿看向董大郎的排兵布阵,一会儿看向远处惶惶不安的等待着两家分出胜负,决定自身命运的檀州城墙上的人们。
良久良久,才低声回答:“董大郎悍狠之辈,不知道怎样的经历,才能磨练出这么一个百折不挠,野心勃勃的家伙!要是没有他,这场天塌地陷的变故,也许也不会有…………女真南下也许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还是女真南下,还有了这个深通燕地内情的向导!恨岳都虞侯,在燕山中,没有一枪挑了这厮啊…………
董大郎是此处地头蛇,我们谁也不知道在这里他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看他短短几天,就能纠集起这么一支乌合,就可以想见了…………我们力量不足,远远不够封锁隔绝住檀州一切内外消息的,如果他在檀州内部,有所安排,我是一点都不奇怪…………他沉住气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谁也不知道,这檀州会起什么变故!我们也许都忽略了这檀州城中的人物!”
方腾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马扩浑身一震,指向七渡河北:“既然如此,那俺马上就点上兵马,冲过去,在河北和他们决战!”
方腾缓缓摇头:“我等所恃,就是七渡河南有利地势,你又焉知不是董大郎真的是想吸引我们渡河,让我们离开这有利地势?到时候背水而战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而且董大郎背后有女真,我们背后有萧宣赞,只是两家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后援什么时候到!女真会不会也就在后面,以董大郎全军为饵,吸引我们渡河求战,好一举击破?我们不知道女真在哪里,我们只知道,萧宣赞还没有到!”
马扩恨恨的一击掌:“就是说,俺们看似以逸待劳,居主动地位,其实主动的还是姓董的这厮?俺们只能等着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方腾缓缓点头。
马扩吸口气,再不多说什么,站在望楼之上,回头看着营寨当中正在静默等候的四百铁骑。
这些大宋菁华铁骑,连同才收编未有多久的神武常胜军。都牵着马列阵等待,等待着一声令下,随时冲击出去。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将数百道目光投向望楼之上的领兵统帅们。
士气,是毋庸置疑的。
白沟河北渡以来,以胜捷军和白梃兵为骨干的这支大宋铁骑,自然有大宋最为精锐之师的自豪和骄傲!
他们,永远都站在战事最为激烈残酷凶险的地方,统领着他们的,是身先士卒的无敌统帅。等待着他们的,是血腥厮杀,和一场又一场的盖世奇功!
自觉不自觉的,这支军队胸中,自然有天下安危系于自家一军的感觉。而军队有的时候,就是要靠着这种自觉和士气来支撑!
最重要的是,他们坚信那个带领他们创造了无数奇迹的萧言,正在赶来的路上,随时准备率领他们,再创造一次奇迹!
看着这四百顶铁盔上飘拂的红缨。马扩一笑,转向方腾汤怀余江几人:“天时不在我,女真竟然南下,地利不在我,我等孤处檀州陌生之地,对手是深知此间内情的董大郎,甚而人和也不在我,此处处处皆敌,而董大郎却是如鱼得水…………那就只有靠一战来保住这檀州了,就靠着俺们这支宋军!且看看董大郎能耍出什么花样出来!”
对岸呜呜的号角响动,董大郎所部,那上千步卒,已经缓缓开步,向七渡河南,层层而来。
女真和萧言所部,在檀州的前哨战,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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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排步卒,已经踏足冰冷的七渡河水当中。这些拼凑起来的士卒,战阵经验,还有战阵纪律,自然是谈不上什么。装备也差到了一定程度。只是从列阵之处走到这河岸边上,队形都有些松散了,让压阵的董大郎嫡系,差不多都快喊破了嗓子。
但是这些在大辽末世生存下来的人,却是将生死看得最淡的一群人。他们或者家破,或者亲人亡故,流散四方,辗转于沟壑。依附于这乱世当中的各处豪强,为他们卖命,混上几天的口粮。他们随时会在诸路豪强之间的火并争斗当中丧命,也随时会在自家豪强的严苛对待当中死去。无数同类,就这样默默的死在这末世的幽燕大地上,他们虽然还活到现在,又被驱赶上了这么一个战场,他们却没有太多恐惧,只是这样纷乱的前行。
至于自己的性命还能保持多久,没有人会去想得太多。
七渡河流缓水浅,扛着木桩的第一排士卒脚步沉重,溅起了一片片的水花,踏着河底淤泥砂石,踉跄前行。
宋军的逻骑一直在河南岸巡梭,看着他们踏足河中,这些三两的逻骑,都摘下骑弓,朝他们放箭骚扰阻拦。
有几个第一排士卒中箭,还扛着大木就直挺挺的载到在河中。其他人就在他们尸身上面踏过去,甚至没有人会多看上他们一眼。后面挎弓的步卒也摘下弓弩,斜举朝前,越过前面士卒还了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出来。
这些箭雨杂乱无章,这些士卒也不是什么好射手,对星散的逻骑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偶尔有一支撞在他们披着的甲叶上,也只是出叮当的声音跌落下来。反而这些宋军的骑弓很有准头,每几箭射过来,这些多是只有身上麻衣做为遮挡的步卒,就倒在河中,溅起大团的水花。
队伍当中,董大郎所部心腹,竭力控制着队伍前行的节奏,让他们不要乱成一团。他们身上甲胄完备,骑弓对他们没多大威胁。统领这些步卒的自家军官们,也多是地方豪强子弟,要不就是有甲,要不就干脆就人帮他们张着盾牌,也是再安全不过。他们也一个个的扯着嗓门大喊:“朝前朝前!赶走这些只会放箭的鸟南人,抢了檀州下来!只要能下城,有一个算一个,要粮食有粮食,要酒肉有酒肉,要钱物有钱物!单身一人的,给你们配个媳妇儿,到时候,也就算又安了一个家了!”
千余人阵型,转瞬之间就将窄窄的七渡河塞满,在不到膝盖的河水当中艰难的跋涉朝前。不断有尸摊手摊脚的顺流飘下,还有伤卒哭喊声音偶尔响起。
宋军逻骑,在不断的朝侧后退去,已经让开了河岸,一步步的撤向自家大营方向。第一排的步卒已经跨上河岸,他们都扛着木桩,挣扎过来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一时间在河岸上稍稍缓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后面军官,拼命的催趱他们朝前,河中的人也拼命的要挤上河岸,在河水当中行动不便,赶紧上岸在心理上才觉得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