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这是某告病的奏折底稿,这几天都在弄这个,老是弄不完。舍不得西军啊!可是又不得不丢下…………既然出不了什么气力,还摆在那里碍眼,不自己求退,还能做什么?你们又不想死战,又想全功名富贵,某实在无能为力…………西军也应该是你们的西军了,我一化十多岁的老头子在里面搅合些什么?师道恐怕还不想退这一步,将来我不在了,大家念着某的老面子,他肆气盛一些,大家多让一步,也就是了…………好歹还我们兄弟两个白发老头子一个善终…………”

    老种说得动了感情,语调都有些唏嘘。姚古再也听不得了,扑通一声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老种相公,再恁的说,要俺们西军全军将领,都跪死在你面前么?俺们惭愧,强得西军到了现在这般不尴不尬的境地,正如子女闯出了祸事,总还得长上来收拾弥补。但求老种相公看在西军尚在燕地数万儿郎的面皮上,不要再说这等话了罢!老种相公但有措置,俺们怎么敢不从?谁再敢嘀咕些什么,俺第一个就收拾了他!”

    老种默然不做声,看着姚古跪在那里,大声回话。恨不得将自己心肝都掏出来的模样。沉默少顷,老种才淡淡开口:“…………希晏,本来你今日求见,你们商议的到底是什么盘算?”

    姚古迟疑一下,才咬牙道:“俺们那点盘算,无非就是弃了萧言,干脆和宣帅一系再站成一气!童宣帅也知道请言此人飞扬激烈,手段也不少,神武常胜军现在更是实力不弱。在燕云之地还得了地利一——少不得有借重俺们西军处!只要和汴梁来人谈好了阶码,未尝不能再翻转面人…………说不定还能大部归乡!俺们西军的根在陕西诸路,离了陕西,实在是使不出气力,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就要折腾光了!”

    老种听完,不过一笑,朝姚古抬抬手,示意他起身坐好。在胡床上老种也坐直了身子:“那咱们西军,就少不了一个三姓家奴的名声了…………如此反复,谁还敢真正信任某等西军?坐拥强兵,却反复无偿,随时可以站到朝中哪一个派系哪里去,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咱们西军分化瓦解到底,这才是安心的盘算…………弃了萧言,某等又能支撑多久?“

    姚古苦笑:“老种相公,那又能如何?国朝以文驭武百余年,俺们还能对着干不成?当年西贼强横的时候,俺们得用,谁也不敢轻易削弱俺们。现在西贼弱下去了,俺们不值钱了,调出家乡,看着就没了一半!只要能回家乡,俺们在陕西百年经营,总还能有些应付的手段,总好过现在这般不上不下!,、

    老种目光悠远,低声只说了一句:“没了西贼,还有东虏…………”

    姚古浑身一震,看向老种。老种也迎着他的目光,低低问道:“希晏,方今天下,你怎么看?”

    姚古沉吟一下,爽快答道:“不成个模样!朝堂之中不过如此,党争之烈,俺们武臣看着都胆寒!朝用匿乏,此次北伐都拿不出钱,只好巧立名目在百姓手里再搜刮一道。生生逼反了方腊,俺们北伐之前还得在江南扫荡一气。原来大宋能战的军马总有数十万,现在河北不用说了,河北军早就崩坏无遗,禁军这几十年从来都是笑话,瞧瞧小蔡相公从汴梁带出来的两万禁军模样!北伐以来到了河间府就算他们北伐的尽头,再不敢朝北前行半步!能战的就剩下俺们西军,不过也给折腾得元气大伤了…………没一个人干正经事情,偏偏还说着什么丰亨豫人…………国朝百余年,从来没到这般地步!当年再怎么样,还有一些名臣,现在瞧着谁还成一个模样?”

    大宋如此,谁能没有一肚子牢骚。在老种面前,姚古也不用有什么顾忌,直言无忌的说完,又摇头叹息:“…………不过天下事就这般模样。俺们不成,辽国和西贼也都不成了。总能挨下去…………将来如何,且瞧着罢…………,、

    老种缓缓摇头:“希晏,天下就要大乱了…………我闻得出来…………此次恐怕已经不是澶渊故事,只怕有亡社稷之祸患…………”

    “亡社稷!”老种苦笑:“以俺们大宋当日立国之盛,尚有数十万强兵,多少名臣径将。以辽国之力,尚能深入河北,在澶渊缔城下之盟。现在女真锐气方张,还胜于辽兵鼎盛之时。而俺们大宋国运,比起真宗一朝,却早已跌落谷底!燕云虽定,得来实在侥幸。可朝中竟然无一人以燕云为意,无一人以女真为意,反而切切于削弱压制俺们武臣!以此等破败之局,女真一旦南下,谁能阻挡?民心离散,又何来勤王之师?朝无重臣,谁能收拾人心?当女真兵马直抵汴梁之际,社稷之祸,就在眼前!“

    姚古也知道女真兵强,萧言这等以四百人马就迫退两万辽军的统帅,统领胜捷军白梃兵全盛骑军,打千余女真教子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西军诸将,心里都有数,毕竟都是打过仗的人。女真现在可用兵马,五万以内总是有的,大宋还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抵挡的本钱!大家都刻意的不去想这个事情,现在老种郑重提起,也只能默然认可。

    不管是不走到了能亡社稷的地步,女真一旦南下,将大宋河北河东诸路打得稀烂那是足够的。汴梁本来就是只便利于漕运,却不利于守,到时候说不定迁都也有可能。朝堂一旦播迁,就是乱世景象,这世道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姚古似乎隐约把握到老种的意思了,但是大宋武臣受文臣百年压制,小心翼翼实在已经成了习惯。老种的盘算,当真有些大逆不道!他犹疑着开口:“老种相公,这和俺们现今面临的局面,有什么相干?对于俺们到底用什么手段应付汴梁风波,老种相公你到底有什么盘算?“

    老种神态显得比刚才还要疲惫几分,缓缓摇头:“现今风波,比起这最多不过几年后的危险,都是小事了…………但逢乱世,实力为先。说什么也要将西军保全!不能让他们收拾了萧言之后,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某等!现今汴梁朝堂,就真的有那个资格将俺们这么多军马最后压制住么?大宋天下之大,哪里再找出一支能和现在在燕云左近军马相抗衡的力量出来?他们能用手段,无非就是粮饷控制罢了…………但是我们一旦表现出不稳的模样,只怕更害怕的,却是他们!”

    老种这一番话,说得姚古是目瞪口呆。老种此举,就是要行五代故事,拥兵藩镇以自雄,挟制朝廷!对于百余年来俯首贴耳习惯了的大宋武臣,这实在是太过于大逆不道的一个想法!

    一时间姚古就想站起身来,从老种这里冲出去,再也不听老神继续说下去!

    可是老种毕竟积威太深,一向高瞻远瞩都让人心服。在萧言穿越前的那个历史上,西军的门阀藩镇化本来就是在老种手里成的模样,要不是女真入侵,老种已逝,接替的小种又战死河东。大宋继续这样走下去,天知道藩镇之事,会不会最先现于陕西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