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闲汉活孟尝,看来在汴梁江湖颇有地位,身边几十位壮健,还有禁军服sè的。立在那里无人敢靠近,周遭听到他高声打趣的,人人都是哄笑。
环庆军中,未尝没有血xìng汉子,诚朴军将。这个时候看到汴梁百姓直将他们当作难得耍乐,都是心中暗暗恼恨。只能扭过脸去当未曾看见。开国日久,世风浇薄,军汉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这里又是天子脚下,承平享乐日久,他们如何能体会到边军几十年厮杀之惨,临阵的风霜之痛,大敌袭破自己关隘堡寨的家国之痛?饶是环庆军,在高粱河边上,刘延庆未曾逃跑的时候,还是狠狠的死战了一场,曹翼等几十员军将死节。现在在汴梁百姓眼中,不过如此!而在朝堂上那些大人眼中,只怕更是不堪,只是用做对付神武常胜军和萧言的武器,用处过了,这些大人重臣们,可能想到他们这些曾经为国死战的军将士卒?
真实历史上,北宋灭亡,不为无因。士大夫骄纵党争,武臣自甘卑下骄惰不堪,就是百姓也是为繁华浮躁的世风拨弄得只晓得追逐蝇头小利,贪新鲜爱热闹。开国诚朴勇烈,荡然无存。远迈前代的经济活动固然造就了这中世纪的文明顶峰,却也渐渐抽调了一个民族挺立的脊梁,哪怕是在这献捷仪式上,也可以看得分明!
王禀和马扩在队列当中,周遭繁华,全没有看进眼中。两人不时对望,心中都有些发凉。他们都不惜为这个汴梁死战,哪怕现在军势越来越不堪问,能战之军越来越少,他们也不会退缩。但是这个汴梁,能不能支撑他们这些忠勇将士在边地死战到底,将来他们战死了,这汴梁,这天子脚下,会不会记得他们?
在这种繁盛得都有些畸形,扰动了半个汴梁城的场面中,几十万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环庆军缓缓而前,终于穿过朱雀门,走到了御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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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御街宽阔,又超过南薰门到朱雀门的南北大街。前面两营顿时向两边让开,捧出中军来。王禀在前,诸位军将跟随在后,头盔上红缨猎猎舞动,直直策马而向眼前宣德楼,身后朱雀门城墙上,几十名禁军军汉吹动号角。宣德楼上,捧着各种乐器的御前钧容直奏响雅乐大晟,此乐为徽宗御制,为此特铸帝鼎,景钟,曲调中正平和,往而不复。
大晟乐声中,宣德楼上官家以降,人人神sè俨然。赵佶正襟危坐,诸人肃然端立。看着大队环庆军将士,衣甲整齐,成列前行。
此时汴梁城百姓的欢呼声已经被抛在了后面,御道上安静许多。环庆军脚步声重重敲打着脚下青石砖,还算是整齐。军将多着钢铁锁子甲,或明光细网甲。宋甲甲叶片甚大,打磨之后,闪耀生光。每营前排军汉全是精心选出来的陕西大汉,穿着武库里面翻出来的步人甲,也都打磨过,而且甲叶连接处装饰有锦缎,看出去花花绿绿的一大片,煞是好看。
这些壮健军汉举着军中各式旗幡,连绵成一片。有营认旗,军将认旗,号令旗,分队旗,甚而还有纯用以装饰的彩旗。都用上好锦缎制备一新,卖相极好。这几千人列队而进,御街不过四里长,队伍尾巴还在朱雀门南面,看起来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势。
赵佶长在深宫,未曾离开富丽繁华的汴梁一步,禁军虽然有所演,但是这些连队伍都站不齐,盔甲都穿不动,几十年不曾打仗的军汉,如何比得过也算是久经战事,还有王禀这等知兵之人整顿过的哪怕是败残余部的环庆军?
当下就面露喜sè,低声道:“环庆军也是如此雄壮?北伐之师精锐若此,虽然有所反复,拿下燕京看来也是意料中事。前面军报,只怕有不尽不实之处,环庆军也未必没有出力,要不然怎么伤损了那么多健儿?调环庆军入卫,正是好决断!”
听到赵佶的低声夸赞,梁师成脸上顿时就泛出了得sè,赶紧深自收敛,还是那副恭谨忠厚的样子,低声道:“调环庆军入卫,正是枢密副使吴敏决断。官家既然赏识,看来西府还未曾办错事。”
赵佶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在御座上坐得更加直了。等候王禀诸将上前。梁师成抬头,向蔡京那里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就看见蔡京白须飘拂,神sè宁定。梁师成心里咒骂一声:“老匹夫,此刻还要作态!”
宣德楼动静,底下王禀诸人自然不知。哪怕马扩这个时候都抛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诚心正意,追随王禀策马之前。到了离宣德楼前百步之处,诸将翻身下马,再躬身趋前十步,摘下头盔,大礼参拜。王禀以降,人人山呼舞蹈,齐声大呼:“圣人万岁岁万岁!”
随着王禀他们举动,几千环庆军同时拜伏,除持旗幡前排军汉不能山呼舞蹈,只能双膝跪地低头外,人人都是同样动作,呼声震天:“圣人万岁岁万岁!”
赵佶微笑起身,摆摆手,身前带御器械的散指挥们站在宣德楼前,面向四下,提气大呼:“圣人有旨,免礼平身!”
王禀等起身,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抬首仰望站在宣德楼上,飘飘若仙的赵佶,大声禀报:“臣等奉旨,得领天兵,伐燕北进,两年征战,幸得功成。斩辽人敌酋萧干耶律大石以降凡数百员,破军十万,擒辽人皇后萧普贤女,执其百官,焚其宗庙。下辽人窃据军州郡县凡二十有三,生民无数。大宋金瓯,至此完矣!此战获胜,实赖列祖威灵,官家恩德,朝中大臣运筹,将士用命,臣等幸而得全,得返汴梁,面于圣人之前,不甚惶恐之至!”
这一席话,自然是礼部拟定,王禀昨夜不知道翻来覆去练习了多少遍,此刻说来,倒也情真意切,宣德楼上,赵佶也不由动容。
此时此刻,赵佶也有些感慨。本来在宣德楼下献捷的,应该是童贯,自己身边站着的,应该是王黼。没想到北伐战事是他们推动,打完之后,身边楼下,已经换了人了!这场战事纠缠太久,又引起汴梁城内绝大变动。本来自家以为,将蔡京换下,将王黼换上,至少能维持七八年朝局不至于大动,自己可以安享太平。蔡京势力太深,抑制一下,等他自己老死也就罢了。谁知道到了最后,蔡京还是复相,大宋度支更加不堪,对西军的压制也渐次无力,朝中数党争得更加不可开交!
赵佶本来就不是喜欢繁剧的人,这些日子大臣们为了神武常胜军如何安置,萧言如何地位,暗自里角力,他如何能不知道?越是迁延越是觉得麻烦。但又觉得禁军不整治一下,真不成了,西军没了童贯压制,遍观宇内,又无其他能战之兵,一旦生变,不管从内从外,他的安全都未必能确保。现在看到环庆军军威如此,王禀凛凛一表,赫赫有威,军将当中,还认出了他极赏识的那个马扩,顿时就觉得,禁军交给王禀整顿也未尝不可罢?他可是童贯提拔起来的,和西军不是一条心。就省了为怎么安置萧言头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献捷事了,就知会西府,让他们拿出个计较出来,怎么让王禀有这个以环庆军为根基,编练出至少几万能战禁军出来的地位。至于萧言,南归降人耳,冷一下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