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沉着一张脸,微微点头,按剑上前一步,提气道:“诸军听了!今日抽调人马,却是奉枢府札子。神武常胜军动用军资,私而牟利。我等奉命前去查禁,汴梁天子脚下,虽然奉命行事,却也要谨言慎行。有什么错处,俺也保不下你等!不带器械,不着甲胄,空身前往,只封了球市子诸房舍席棚球场便是,不动一人,不坏一物。左近铺面,也不得骚扰!某的亲兵,自然随时巡视,若有犯者,军法不饶!事成之后,每人五足贯犒赏,枢府亲许,少不了你们的!各将约束部伍,就预备出发罢。俺领亲军指挥在前,你们跟随就是!”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的,脸色铁青。身后马扩,脸色却是惨白,却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吭。
吴敏坐在上首,也是手足冰凉。枢府虽然有调兵之权,所行之事也只是行军中军法。而且隐相撑腰,官家眼睁眼闭,算是默许。法度上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现在大宋也谈不上什么法度了。不过在汴梁动用军马,总得有人丢官去位才交代得过去,现在顶缸的人正是自己。自家虽然倒霉,不过总算拖着这萧言一起下水,总算是胸口这口气能平顺一些。自己好歹还有再回汴梁这一日,可是萧言这厮,却怎么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王禀大声下令之后,诸将都是一声有气没力的诺声答应,一个个转身就要下了土台各自带队。王禀谁也不看,大步走在前面,马扩咬咬牙齿,一跺脚,紧紧跟了上去。
就在这个气氛古怪的绷紧之时,校场外面突然传来了快马疾驰的声音,一行人都停下脚步,校场当中所有人等目光都投了过去。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王禀下令闭营,非要紧人物,要紧事宜,不得入此校场来,外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王禀一下停住脚步,马扩脸色仍然惨白,但是隐隐当中似有什么期待一般。其余诸将跟在身后,互相都是挤眉弄眼。只有吴敏仍然端坐在那里,神态竟然有些放松,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开了什么。
转瞬之间,就看见两骑快马飞也似的直入校场,马背上是两个内使服色的人物,两人都灰头土脸,满脸大汗。这两名内使王禀也曾见过,其中一个就是参赞勾当皇城司机宜文字事,在枢府照过面的。
两人直到土台之前才翻身下马,当先一个内使直眉楞眼的就冲上土台,朝着王禀微微颔首示意一下,就擦身而过,直奔端然而坐的吴敏那里,在吴敏旁边低低附耳,又急又快的说了些什么。吴敏坐在那里神色不动,只是缓缓捻髯。
不一会儿这内使就说完要紧的事情,转头就走,翻身上马,气还未曾喘匀就掉头而去。满场诸将士卒都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禀和马扩对视一眼,都奔向还坐在那里的吴敏,齐齐叉手行礼:“吴枢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吴敏一笑,仿佛混不在意一般的笑道:“禁中传话,官家已经得遇萧言,据说明日要亲临球市子观赛…………恩府先生正在竭力挽回,来人叫我等暂且稍待,以备后命。先让军将士卒退下休息罢,这后命,只怕要一些功夫才能到来了。”
王禀和马扩又对望一眼,王禀沉声道:“这后命,到底会不会来?”
吴敏看着他笑笑:“怎么,盼着这后命不来才好?还是不想恶了萧言?却也难怪,此人命数如此之硬之奇,对着隐相也能进退有据,生生有翻盘的可能,留着一线交情,日后也好相见?”
王禀脸色铁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沉声回答:“俺王正臣岂是反复之辈?既然选择恶了萧显谟,那便是恶了,没得推托。两面讨好,俺做不出来。后命若来,俺仍然准定奉命行事!只望当道诸公也别忘了答应俺王正臣的事情!”
吴敏笑笑点头。
马扩却在旁边忍不住开口:“萧显谟怎么就一下生出这样的奇变?隐相前去,是不是会再度翻回来?”
吴敏苦笑:“我怎么知道?”一边说他一边缓缓起身,仿佛再没有了前些时日那患得患失的苦逼样子,恢复了原来的大臣气度:“反正某的首尾已了,札子也发了,人也在此了。下面就不是某操心的事情了,不管隐相能不能将此局翻回来,某都是要出外走一遭的。还操心那么多朝中闲事做什么?”
吴敏是真的在这一刻看开一切了,能爬到这个位置,表明他绝对不是笨人。前面不过是热切太过,才成了梁师成手中棋子。现在他想明白了,现在朝中仍然是官家亲厚的幸进之臣当道,萧言突然自达于官家面前,不用说也是走了幸进一途。他们这些所谓正统士大夫清流一党,不管和梁师成蔡京之流哪一番连成一气,都是只能被利用,难以真正出头的。好在现在朝局已经不是如以前一般铁板一块,蔡京已老,梁师成现在看来远不如蔡京,这次对付萧言就露出真正成色出来。将来还大有变数,他们这一党,还不如真正自立自固,再看将来!官家不成,还有大家守着的太子在!
等自己出外回朝之后,汴梁已经不知道是何等样的模样了…………既然看开,人就显得潇洒许多。再不在这个校场喝风,在从人簇拥下去营中官厅歇息。将这最后的门面充当好。
吴敏去后,校场上一帮人面面相觑,士卒们布满校场,个个也是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鸡。这般在土台上的军将对吴敏刚才话语听得真切,人人都暗自乍舌。
直娘贼的这个萧言,这般厉害,恁般命硬!
伐燕战事的时候,就給他从死人堆里面冲出来了。看着他独得大功,大家艳羡嫉妒之余,都说燕地这里好歹还是单纯,能厮杀能拼命就有出头机会,这个萧言只是过于能厮杀,过于能拼命一些,还好运气没有死掉罢了。
等回到汴梁,朝中复杂的那所有一切,对于毫无根基的萧言而言,看他怎么应对,说什么也不会再有燕地的风光了!
却没想到,没根基萧言自说自话的就拉拢了一堆禁军将门世家,是他们想拍马屁都凑不上去的。萧言和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也似。说隐相这般了不得人物对付他,他又不知道怎么搭上了官家,官家还要亲临球市子給他撑腰!
虽说谁也不知道梁隐相前去,是不是又将这局翻过来。但是萧言表现,已经让这环庆军诸将人人心寒,此等人物,岂是俺们能开罪得起的?这等差事,最好是免了也么哥…………王禀和马扩也相对无言,沉静半晌,马扩苦笑:“这场恶人,当真做得无谓。俺还想着怎么尽力保全萧显谟来着,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俺马子充枉做小人!”
王禀冷冷开口:“今日还未曾完,谁知道这风朝哪里吹?吩咐诸将,将人马先带下去,等待后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