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吴敏却仿佛操起了大宋枢府使相的本分,议论起这本该他关心的事情。
马扩也酒意也略略有些多了,叹息道:“谁云不是?满朝中人,正眼觑女真的,能有几个?以为至多不过在边地掳掠扰攘一番。将来必为大患!俺与王将主就算如愿能开镇河东,竭尽所能,最多能卫护侧翼。让女真精骑在河东崇山峻岭当中不得深入。决胜还在河北诸路一马平川的战场之上!大宋此刻,非萧言用事,不能整练出数万精锐。不能与女真争胜于河北平川!如此大要紧事,谁又放在心上了?”
王禀在旁边捅了马扩一下,马扩才知道自己失口。吴敏却一副浑若不觉的模样。打趣道:“竟然如此要紧?大宋这么多武臣,竟然连一个振作的都没有?这么多指点谈兵的文臣士大夫,连一个帅臣都拣选不出来?”
这话却让王禀和马扩无法回答,有没有这等振作武臣,有没有这等可在艰危血腥的真实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帅臣。其他的不敢说,至少在这汴梁国度,他们未曾见到一个!大宋武备的确已经废弛到了不能再烂的地步,西军这支野战集团也元气大伤,还在朝廷的手段下显得四分五裂,已经不如从前。至少在眼前缓急之间,能用得上的,也只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萧言和神武常胜军了。
想着他们现在等待的就是对付萧言的消息的,两人就只觉得头都抬不起来。
正在气氛尴尬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响动。三人抬首,就看见军中亲卫引着一名内使服色的人物走近。吴敏扬起醉眼,一眼认出就是梁师成身边得用心腹内臣之一,当下笑问:“恩府先生那里终于有定论了?我辈是去对付萧言,还是就此罢休,各奔前程?”
那内使满头大汗,正是匆匆赶来。梁师成在赵佶和蔡京面前含恨而退,知道已经无法可想。但善后的事情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做。至少环庆军那里,就再不能发动。这个时候要是那里出了什么乱子,那就不是轻易能够收场的事情!当下就急急将自己身边最谨慎信重的内使遣来,一定要将消息确实带到。
那内使瞧着吴敏如此,竟然有些喝醉的样子。他是梁师成真正心腹,自然心中有气。隐相还未曾如何,不过是小小栽了个跟头,这班人就一个个的不恭起来!当下也没好气的冷声道:“恩府先生叫某来传句话,今日所为,一切作罢。各自安置,谨守本分,以待恩府先生后命就是。三位既然在此高乐,某也不便搅扰,就此告辞了。”
王禀和马扩只是默默听着,他们也不愿意去多想其间曲折了。只要能不去对付萧言,两人心头就卸了好大一块石头!王禀还掌得住一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马扩却是眉毛一动,脸上喜色,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吴敏却在一旁猛然发作,重重一拍眼前几案,案上器皿一阵乱响。然后就看见这位枢府副使大声怒道:“我辈为隐相奔走,就这一句便打发了么?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细细道来!如若不然,这是军中,某乃枢臣,一句擅闯军营,就了结了你!”
内臣虽然这些年得势,但是历来文臣士大夫的积威仍隐隐犹在。本来这位内使今日心中就有些情虚,自从跟随隐相以来,从来未曾见到他退下来时候这般惶恐的样子!吴敏这么一喝,竟然吓得他腿一软,再撑不住隐相身边得用心腹的面子,竟然就这般将今日变故虚实一五一十的道来。
王禀和马扩在旁边听着,都隐隐觉得有些惊心动魄,今日汴梁外间一切平安之下,竟然经历了几次反复。蔡京居然都已然出马,最后才底定全般变化。不动声色之间,朝中几大势力已经交了一次手,朝局自此就要开始发生变故,再不如原来一般模样了!而背后引起这些的,就是那个仿佛在汴梁毫无根基的萧言。他如此这般境遇,还能挑动汴梁朝局若此,现在面前最大阻碍已经去掉,已然一跃就到天子身边,将来这汴梁,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萧言萧言,当真了得!不仅在沙场上得统万夫,所向无敌。就是回返汴梁,也是游刃有余!到底是何种来历,才让他有如此本事?如果说此前王禀之辈,还对萧言有些什么争竞之心,此刻就是完全的甘拜下风!
吴敏静静听完这内使说完其中详情,却又展颜一笑:“生受你了…………正臣,某此来匆忙,并无阿堵随身,可能向你借个三百贯,改日派人至上。”
王禀忙不迭的起身:“吴枢府说哪里话来,来人,取三百贯給这位内使。好生护送出去,还请回禀恩府先生,既然有这番变动,俺们就谨守营中,等恩府先生后命就是了,再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那内使擦了一把冷汗,吴敏先是动怒,接着又是三百贯。这番气度,再不象是前些日子在隐相门下奔走时候唯唯诺诺的模样。倒是多了不少名臣士大夫举止自若模样,心下没底更兼关心隐相那里还有什么事情,当下默不作声的纳了王禀使人将来的值三百贯纯铜的交钞,掉头便走。
王禀还客气的送了几步,回头迎着吴敏忧虑的道:“吴枢府,如此得罪隐相身边人,岂不是…………”
吴敏一笑,很是放达的样子:“隐相一时也顾及不到某这头了…………一天云雾,就此散尽。虽然出乎意料,可总算是个了结。某未必还能在枢府位置之上。可正臣开镇河东,但有某能使力处,绝不推辞。今日便如此罢,正臣,有扰,告辞!”
他拱拱手,却又沉下脸色,叮嘱一句:“正臣,子充,两位都是大有为之武臣后起之秀。今后汴梁当中,朝局多有纷扰。两位移镇河东,也是避嚣之举。一心整兵练军,才是你们的本分。朝中事情,但少参与,只是记住一点,谨守着大宋文臣领军祖制,就能保你们始终!天子幸臣今后仍有不少,却不必走他们的门路,到时候没有什么好结果。切切,切切!”
这句话最后叮嘱,说得极是语重心长。说罢向两人点点头,摇摇摆摆潇潇洒洒的自去了。今日三人同在一处忐忑等候,也算是有了点患难的交情,王禀和马扩将他直送出营门,这才对视摇头。
马扩低声道:“却没想到,一旦不那么热衷,吴枢府风骨却是如此。大宋士大夫,仍有正人,俺们也不必过于灰心失望了。只求能顺利移镇河东,努力自效就是了…………和萧显谟如此,也是无法。将来厮杀场上,再求自明你我心迹罢…………今日真是枉做了小人!”
王禀深沉一些,对朝中之事,对这些大人物也更了解一些。马扩对吴敏如此品评,他却不置可否。此般人物,心中到底是什么盘算,他们这些武臣辈实在琢磨不透,心思要比他们多绕好几个弯子。不过马扩后来一句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面去,今日真是枉做了小人!但愿用事之辈,瞧着他们生厌,早点将他们打发到河东也罢!在汴梁这些时日,比上阵面临强敌,来回冲杀十余次,还要疲累。而且这风云变幻,各人心数,之间的勾心斗角,思之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