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别院还依傍着一座连丘陵都称不上的极为低缓的山坡,绵延开去。这小山坡左近,都已经修建得平整,这个时候还能看见多少忙忙碌碌的工匠花匠,或者再洒草籽,或者在将原来所有的草丛修剪得平平整整,还有现成的树木花草,带着泥土根须,准备移栽。还有人在疏浚水渠,设立用来浇灌的木头翻车,为以后保养这一块绿地做准备。
其中一块不大的山坡下的平地看来已经整修完毕,已经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每个不多远,就竖起一根小旗杆,旗杆上有三角彩旗。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那片平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正在拿着木头做的杆子,做挥舞状。每人身后还跟着几名打扮利落的从人,背着口袋,口袋里面似乎都是这些长长短短的杆子。
萧言这个别院之外,前一两个月还是门前冷落,现在外间专门辟了区域,里面全是等候的车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各家下人就在这块区域当中歇脚,还在这片区域当中设了长椅,有几名仆役不住的将热水茶汤过来。这些下人们聚在一起,喝着茶汤饮子,小声谈笑,悠闲的等候各人家主回返。
这别院气象,比起往常汴梁巨室人家迥然不同。富贵是不用说了,却显得大度开朗从容。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在外面远远一看,就已经觉得心神爽朗。
王贵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必说,就是杨可世也在胸中暗叹,平燕战事只是知道萧言能拼命,善领军。现在看来,不过是这人胸中丘壑之万一!老种相公如此高看此人,看来的确是其来有自!
这行人中,王贵他们也还罢了。杨可世却是易装而来,要是被认出究竟就是大麻烦。当下不敢再前,停在外面,远远的遣人通传去。不多时候,就看见从球场那边迎出一人,正是张显。汴梁安居,张显并没有养得白胖,反而更显得精悍。脖子处露出高手匠人静心制作出来的刺青,更是能让时人眼前一亮。顾盼之间,满满都是一种剽悍意气未减的气息。加上他本来就是个小白脸的面容,谁看到都要夸奖一声,好个风流郎君!
他飞也似的迎过来,看见王贵就是满脸亲热的笑意,马上就抱拳:“王大哥,你可到了!之前接到你的书信,约莫也就是这个时日了…………也真是巧,萧显谟本来已经移居南薰门内,今日正要招待几名客人,就来到此处别业。不然你还要扑空。王大哥你就直入又恁的了?显谟知道你们到来,想必也是极欢喜的…………”
一头说一头就要将王贵一行人朝别院内引,他们一帮兄弟,在相州就生死与共,现在天南海北分开,极是想念,现在见着,更是加倍的亲热。
王贵是个稳重人,伸手拦住了张显:“四弟现在汴梁名头,俺们在燕地也听说了。现在看来,精悍比起当日更是不减!马上就披甲厮杀也是来得的…………”
张显一笑:“直娘贼,大哥你是不知道,现在俺领着显谟家队,和对手相博。球场上拼杀激烈,也差似战阵怎的!一场下来,多有见血断骨者,而且球场开合,也需要配合,韩将主和岳哥哥也说这与练兵暗合,同时可练胆勇。原来齐云社那些太平小巧手段可支撑不下来!俺们貂帽都,什么时候都能拉出去和鞑子铁骑见阵!”
王贵夸奖自家兄弟两句,紧接着就容色一肃,回顾身后默不作声的杨可世:“杨相公随俺至此,有要事与显谟商议,风声轻易走漏不得,这里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可有私密处让俺们等候显谟?”
张显一惊转头一看,藏在人群中的杨可世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张显如何不识得他?张显久在萧言身边,机密事情多有预闻,如何能不知道此事轻重?
自从萧言将王贵汤怀余江等人分遣各地预为不置,除了经营产业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燕地保留一个桥头堡前哨基地,随时可以将他最为关心的北地变化局面传过来。经营情况如何,他要关心。放在外面经营的手下,也要定时召来回报。这不是不信任,而是正常的控制手段。王贵他们被萧言留下已经几近半年,正是半年要求来汴梁回报一次的时候了。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谁能想到,西军重将之一杨可世,也跟着王贵这队人马来到了汴梁!
萧言已经算是中枢文臣,而且身份也相当敏感。西军同样也是朝廷明里暗里加以提防的近似于藩镇的存在。两下私下会面,这为朝廷所忌惮的程度怎么说也不过份。这消息要是走漏了,马上就能在汴梁搅起一场绝大风雨,直到将萧言没顶!
他立刻也警惕起来,环顾四下,声音也放轻了:“既若此,几位就都随俺去球场里面等候罢。现在显谟家队,叨光是球市子头筹,多少人家队想来打探情形,就是习练球技,也有貂帽都亲卫看护,最是关防紧密不过,几位去那里等候,俺便寻显谟去…………请随俺来罢!”
王贵和杨可世对望一眼,心下都觉得这足球之戏怎么更像两军对垒了,这关防严密都做到了十足。不过既然有隐秘地方,前去便是。
张显将一行人引入了球场当中,寻了处将王贵和杨可世安顿下来,出来又招呼巡守的貂帽都亲卫一声,紧接着寻了匹马就直奔那个被萧言称为什么高尔夫球场的所在。王贵和杨可世就在球场当中等候,看看球员踢球,再在室内走动几步。只是觉得萧言经营起来的这一切,大为陌生,仿佛都不在大宋土地上了。不过这也绝不是萧言自称出身的辽东所在气象。
等候了约莫有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听见室外脚步声响动。王贵和杨可世都同时起身。就见半年不曾与会的萧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张显随侍在侧紧紧跟随。萧言脸上风霜神色比起燕地时候已经少了许多,目光也更深沉锐利了一些,卸下甲胄,汴梁沉浮,原来燕地那个多少还有点愣头青模样的萧宣赞,已经换成了丰神俊朗,举止安闲自若,让人越发看不清究竟的萧显谟了。
杨可世心中暗叹一声,在什么地方,这萧言似乎都能如鱼得水,总能拼杀出一番天地出来。军中如此,汴梁也不例外。再过几年,真不到此人会是什么气象!当下抱拳见礼:“萧显谟!”
萧言也亲热的回礼,又拍了拍行礼下去的王贵的肩膀,对杨可世笑道:“正臣兄,却没想到,今日在汴梁能有一会!这些时日,午夜梦回,无非都是在燕地的金戈铁马。和正臣兄并肩厮杀,纵横驰骋于疆场之上…………汴梁虽然安稳富贵,那些时日却是心怀更加舒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正臣兄再度并辔杀敌!”
杨可世突然夹在王贵一行人中来到,可称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和萧言商议。萧言却神色淡淡的,浑若无事一般。这番养气功夫,也比在燕地的时候见涨了。已经有了十足的上位者姿态。在燕地的时候,杨可世地位,还能说稳压萧言一头,现在孤身而来汴梁,本来就有些情虚,看到萧言如此,隐隐约约都感觉自己不能和萧言并肩了。越是这样,杨可世反而越是要沉住气,不能让萧言小瞧了。当下淡淡一笑:“某对当年萧显谟燕地风采,宁不念及?此刻当了恶客,好生惶恐,先等王兄交卸了差使,某再与显谟细谈不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