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放下汤药木碗,低低呵斥高强一声:“什么事情,便张惶成这般模样?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般模样,却叫我怎么放心撒手?将来为父是再不能扶持照顾你了,到时候你怎生得了?”
这句呵斥,倒说得高俅自己心下一酸。他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所长无非忠心谨慎而已。也没什么清廉的名声。执掌三衙十余年,都门禁军愈发的废弛下去。但是这舔犊情深上头,却是亲情极重。
高强倒没自家老爹那么多感触,忙不迭的弯腰陪笑:“今日大人与那南来子谈得长远,恐大人辛苦,特意急急赶来看一下大人,爹爹有什么需要的,儿子立刻就去办。”
高俅开口,已然是语声微弱,再没了和萧言对谈时侯那副细密深沉的模样,摆手没好气的道:“还不是想得知你能从此整理禁军财计事中得多少好处,有多少风光,不必托探看老头子的名目!我尽心竭力,还不都是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摆摆手,又让那贴身使女退出去,召唤自家儿子在床头坐下,勉力打叠起不多的一点精神,语重心长的叮嘱这个总是撒不了手的儿子:“…………我知道你在外间,为父与萧显谟所谈之事,已经听得差不多了…………萧显谟此人,非常人也,襄助他之方中散,也是精明能干之人。此次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他们是已经盘算良久,再有官家撑腰,要是如他们今日所言次第行事,大有成事的可能…………”
高强一拍掌,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正是要給那帮禁军将门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辈一些教训!一年吐三百万贯出来,若是依俺的心,就是五百万贯也不嫌多!”
高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高强一眼,脸色严肃到了极处:“这钱财上的事情,不要争多论少!尽管让萧某人去争去,大头是要应奉官家的。剩下的但凭他去经营,給你多少,就是多少。就是不过是稍稍点缀,你也莫要吭声。在这上头争,是取祸之道!我这家当,还不是全都留给你的?”
说实在的,高强对钱财倒看得不是很重。毕竟是富家子弟,没经历过匮乏,对阿堵物的**自然就淡一些。高俅在这上头语重心长的叮嘱,他也就应了。更多心思还是想着怎么在萧言身边用事,狠狠敲打一番那些禁军将门世家诸人,将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冷遇十倍的报复回来!
看着儿子兴奋的神情,高俅对他心思知道得通透,当下缓缓开口:“…………你去寻你王世叔,请他前来。到时候让你陪着王世叔,去寻你何世叔说话。该说什么,我都会告之你王世叔,你在旁边听着就是,只要站在旁边,就是情分。”
这两位世叔,虽然只提了一个姓。但高强还能不知道是谁?高俅实际差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当中,殿前司最为贵重。所以高俅又可称殿帅,时人多尊称太尉而已。有赵佶的宠信,高俅就以殿帅身份实际统管三衙。
殿前司还有一个副都指挥使王宗楚,也是赵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不算是高俅腹心,也不大管事情。不过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也算是外来户。但是平日里关系拉得尚是不错,在高俅和禁军将门世家当中,算是一个可以居中转圜,身份也足够的人物。正是高俅口中那位王世叔。
另外一个何世叔,就是侍卫亲军步军司步军都虞侯使,管勾步军司事何灌。大宋常例,三衙管军位置,常不满额。侍卫亲军步军司的正副指挥使现在都是缺额,何灌正是最高长官。他是开封祥符人,历代将门,比起那些基本废了的将门世家子弟而言,却是在河东路实打实的任了多年军职,和西夏人曾经血战过。曾经攻下过西夏的古骨龙城。回汴梁任职之后,既有功绩又有出身,隐然就是汴梁将门世家之首。如石老胖子之流,在何灌面前也只能屏气凝神,听他号令。
何灌有根基有军功,自从回汴梁任职以来,就很是不将高俅这不通兵事的殿帅放在眼里。这等硬底子武臣,高俅对他也没奈何。大家互不干涉而已。高俅不起,何灌更是权势大张,指望殿帅之位。高俅曾经想让自家儿子在禁军当中得一实际差遣,为将来计,都是被何灌所阻挠了。
一听到老爹要去寻王宗楚做中人,去寻何灌说什么。高强差点就跳起来:“现在官家心意如此,正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要奉承俺们的时侯,却去寻什么何灌?”
高俅立刻呵斥他一声:“混说的什么?不论如何,这都门禁军总在这里!萧言此刻得意,将来不知如何。我辈只能借他的势,岂能真正和他同心协力行事?此刻去寻何灌,正是要他见情,将来总有你的好处!”
高俅积威犹在,这个时侯脸色青灰却仍然提气呵斥,这副竭力支撑的恼怒模样,让高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不服气的垂首。高俅看着自己这过继来的儿子这般,忍不住又是心下一酸,强打精神慢慢和他分说:“…………要查禁军坐粜事,这是官家必然支持到底的。若是禁军将门事先没一个预备,到时候难免要难堪。此时先将消息传过去,并且应承随时将萧言这边虚实转告給他们,此辈就有慢慢措手余地,到时候也不必闹得不可收拾。这个情,他们是必须要见的…………”
高强终于忍不住开口:“禁军将门世家,多是有出无进之辈,孩儿还不知道他们那个脾气?三瓦两舍,互相斗富之时一掷千金而毫无吝啬,可是一旦要从他们手中夺走财源,就成了生死大敌。孩儿随王世叔去见那何灌,将萧言要查坐粜事先透露了出去。那班禁军将门世家还不跳起来?马上说不定就能和萧言决裂,这什么事情也都难以查下去了,如孩儿等人,又如何在这桩事情当中借势?”
高俅叹口气:“借势借势,有势才能借,为父为什么一直等着官家发话?就是等着这个势头起来…………都门禁军如此颓废瓦解,国家财计又这么窘迫。朝廷现在可用之军没一支是能彻底放心的,都门禁军要加以整顿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整顿到什么程度而已…………禁军将门世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萧言有分寸,是闹不起来的…………那些禁军将门世家所求,无非就是知道内情虚实,好决定退让多少,事前有个准备罢了…………再者说,何灌此人,又和一直在都门当中未曾挪窝的禁军将门世家不同,他是在外有历练,有实绩的,回汴梁任职,虽然和禁军将门世家同气连枝,但是也希望能敲打这群废物一番,能稍稍振作一点,凭借都门禁军,将来还能做一番事业…………将此事明告于他,他自然会借以联络禁军将门世家之辈,正好借此对其有所约束,为将来再整顿都门禁军作为张本。见情于他,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为父去后,不管何灌能不能接任殿帅的位置,三衙当中也少有人能盖过他了,得他照应一二,比其他人都有力得多,这个道理,你明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