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太子东宫内书房当中,一片阴郁的景象,气氛在这个书房里面,绷得紧紧的。

    地上是几片碎瓷,却是刚才太子发怒,将摆设推倒。拂袖而去。对于性子稳重的太子而言,这般举动,看来是心中郁愤难解,已经到了极处。

    这的确也不能怪这位太子,历朝历代,但凡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最难为的。既要小心翼翼,不为在位的君王所忌。更得提心吊胆,提防明里暗里的对手。一旦有所不慎,错过的就是天地间最为诱人的权势。

    对于这位太子而言,他的心结就更重一些。那个三弟,风神气度,读书论文,君王宠爱。哪一方面都在他之上。他唯一占先的,无非就是一个嫡长子身份。他一直在这个弟弟咄咄逼人的风头面前,小心翼翼的稳住脚步,不敢有任何差错。却一直看着自家父亲不断的加恩在这个三弟身上。每一次加恩的表示,都会让他心中一紧,睡不着觉好些时日。

    这种折磨人的日子,在风传这个三弟就要担任伐燕统帅时侯,就到了顶峰。但为亲王,身为大军统帅,立不世之功,再有君王宠爱。为太子者,地位是否稳固,还堪问么?在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峰回路转。北伐战事不利,这个三弟迟疑而不就伐燕统帅之职,最后干脆推托了。结果这场战事,却因为一个叫做萧言的南归之人,还是以告全功。除了这个萧言之外,当初捧着自家三弟那些人物,纷纷落马。这个一度已经逼到自己面前的三弟赵楷,顿时就风光不再,羽翼凋零,圣人对其能否任事也颇有怀疑,看起来宠信大衰。

    这威胁一下远去,一直在易储阴影当中战战兢兢活着的太子,私下里很有几天一改往日端重缄默的性子,私下设酒宴高乐了几日,很有些癫狂之态。原因无他,以前那些时日,过得实在太憋屈了。

    在太子看来,就算圣人对三弟还有些余情,自己总会舒心一段时日。随着羽翼越来越丰满,地位就自然越来越稳固。假以时日,这个三弟就再也不能成为自家地位的威胁。却没想到,还是因为这个萧言,赵楷处境,再度峰回路转,一下又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世人目光当中。圣人亲口称许,此子于国计事,颇有天分,辽国已灭,将来大宋承平,此子天分,颇有用处。

    若是赵楷风头一直如此之盛,今日太子估计还不会这般失态。最大的折磨就在于太子以为自己已经能放松的时刻,又再度将这道一直隐隐存在的绞索勒紧!这般反复,就是一直很能控制自己情绪,一直在努力按照身边士大夫们的要求做到端穆肃然,万事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都再也按捺不住。与几个幕僚商议之中,发愤愤然言辞,拂倒桌上摆设,大步而去。

    此时此刻,只留下室中宇文虚中耿南仲等寥寥三数人,默然而对,半晌都不能发出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南仲才冷然道:“叔通兄,看来你所料错了,这南来子仍然是如此精明狡猾,坐粜事后,就断然收手。再不与禁军将门世家做对。现在他又在此事上下了一城,圣人对其宠信只有更坚,连带嘉王都得了彩头…………若是就此一次也还罢了。如此日积月累下来,月晕风础,日夜浸润,圣人春秋正盛,将来如何收场?”

    哪怕是在太子这里,议及赵佶,耿南仲也不得不言辞隐晦一些。话中意思却是分明。萧言和嘉王赵楷,如此这般,看准机会下手一次,为自家获取官家宠信和地位上升。大家却总是有束手无策之感。为他设下陷阱,如此希望他此次对禁军将门世家继续动手下去,激起对方全面对抗。萧言却和狐狸也似,就是不朝里面跳。赵佶看起来还活蹦乱跳得很,不知道在位还有多少年,这般日积月累下来,太子恐怕真个有地位之忧,而他们这批人,只怕也再难有独掌朝纲之日!

    耿南仲这番话已经算是说得相当重了,

    宇文虚中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豫,淡淡道:“道希兄,学生已经说过多次。萧显谟行事,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收场。下面必然有所动作,我辈静观其变就是。一旦有隙,方可行事。”

    耿南仲恼怒的摆手:“叔通叔通,对那南来子行事的揣测,你行之已经非止一次。却又有哪次,拿捏到这南来子要害的?若只是我辈折在他手中,倒也罢了。然则你我之辈,背后却关联着大宋储君,国朝未来数十年的国运!你却叫我辈如何再能如叔通兄所言,沉住气静观其变?”

    这番话就算是狠狠打脸了。宇文虚中脸色一下涨得通红。他四十岁左右年纪,少有大名。聪敏机变,向来被视为士大夫阶层未来顶梁柱的人物。胸有大志,自许甚高。一党中人,都将其看得甚重。平常外表恂恂儒雅,言笑不禁,但是内心却是自有一种高傲在。几次盘算都折在萧言手中,让他已经暗自郁郁,对待萧言行事就加倍谨慎起来。却没想到,今天自己一党中人也对他开始不信任起来,而一向温文缄默的太子,刚才当着他的面还发了如许大的脾气!

    宇文虚中也不是神仙,别人这般作态,他焉能不怒。当下强自抑制住自家腾腾朝上冒的火气,苦笑一声故作淡然道:“学生无能,托付不效,还能有何说得?既然如此,自当效金人之默,却不知道希兄有何见教?”

    耿南仲的本事宇文虚中清楚,性格刚严,气度不大,操守的确是极好。在士大夫阶层当中其洁身自好的程度可称首屈一指。老成渐渐凋零之际,耿南仲在旧党清流士大夫阶层当中可算得是后起人物中一面道德上的旗帜。

    可不要小看了这旗帜的作用,任何一个政治团体。其中可以有如宇文虚中一般纵横之辈,有操持实务之辈,有奔走之辈,有壮声势之辈。顶在前面的,永远是道德文章上卓有名望之人。旧党在神宗朝开始有一党的雏形,当时就有司马光等辈作为这面旗帜。一脉相承传下来,现在也轮到耿南仲了。没有这么一面道德文章可称楷模的旗帜在,一党才算是有立身的根本。耿南仲虽然声望还嫌弱了一点,但是为太子身边最为信重之人,有很大加分,所以能起到这个作用。

    但是耿南仲也就是起到一个招牌的作用了,设谋画策,甚而操持实务,一旦动作,都难免过于书生气。大家对他这方面也不指望了。让他老老实实在太子身边卡住位置,当好一面活招牌就成。

    宇文虚中这番话怨气不小,也算是屡屡在萧言手中遭受挫折,憋闷之下的一种爆发。既然都说我不成,那我干脆就撂挑子。看你道希兄能拿出什么法门来罢!

    耿南仲看向宇文虚中,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叔通兄,你我相交,何止十年。刚才学生言辞有过激之处,还请见谅…………如今这个时势。不得不说,我辈力量还是太弱。在汴梁都门当中,实难有左右局势的力量。前些时日借力于梁宫观,这位隐相,格局气度还是嫌小。对上老公相和后起的南来子之辈奸狡之辈,还远远不是对手…………既然别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我们自己。现在绝不能坐视这南来子继续坐大,不然对太子大是不利。必须以断然手段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