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下车,冰冷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吸一口气几乎都要凉到肺里面去。萧言忍不住就搓搓手,喝彩一声:“这冷得爽快!”
在他面前,正是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店内待诏早忙不迭的迎上,要将车马安置到院内的停车场中。这家正店有三层,毕竟是冬天,也就上了一半的座头。三楼用以招待达官贵人,富商豪族的雅间。更只有一小半亮着灯火。周遭行人也不算多浑没人注意到这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随侍之人也没几个的马车。
一名貂帽都亲卫招呼那待诏:“俺们是李大官人上下,安置在何处?”
待诏陪笑:“大官人见礼,方陈两位官人早在等候了,小人自引大官人去。”
萧言点点头,也不多说。带着貂帽都亲卫就随那待诏上楼。被引导三楼一处雅间门外,两名亲卫就在门口侍立,赏了那待诏几张交钞,那待诏一边行礼就一边退下去了。
萧言推门而入,雅间之内,还是老式的陈设。都是一人一个几案独食的格局。此刻雅间之内,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看见萧言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正是方腾,他今天是普通士子的服色,脸被雅间中安置的炭炉熏得有点发红。看起来仍然是那副神采飞扬我就是名门子弟我年纪轻轻就有银鱼袋有贴职我是高帅富我能指点天下我就是人中龙凤………的模样。手中还挥洒着一把倭扇,对着萧言笑道:“使君,何来之迟?”
和他遥遥对坐一人,却是身子粗壮结实。四十颇有余的年纪,体型已然发福,腰大十围没有,七八围却差不多了。一条镶着北来东珠的腰带,已经是系在了肚子下面。酱紫色的脸膛,粗眉深目,一看就知道出身西北之人,轮廓很分明。年轻时侯想必相当英武不凡,现在却是酒色过度,锐利眼神,早已不在。
他也随着方腾站在来,摆出恭谨神色,但是那丝紧张不安,却怎么也藏不住。
此人就是禁军殿前司辖下捧日军左厢左一军都指挥使,名常昭嗣。出身算是西军当中的,高俅在西军当中熬资历的时侯,他不知道怎么对了高俅的脾气。将他带回了汴梁,安插在三衙当中,高俅以殿前司殿帅身份实管三衙。常昭嗣也一步登天,从西军小军官一下就变成了上四军中捧日军中武臣。这些年慢慢熬资历上来,已经在捧日军中实领一军。阶官也到了拱卫大夫。正六品的武职阶官,在大宋已然算是相当之高。
再上一步,就可以换班。至从五品的四厢指挥使直到正三品的上护军,都算是横班环卫官了。可以加从节度使留后直到刺史的虚衔。实际差遣在外可领一路都总管,在内则有资格做到三衙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使。大宋这等高阶武官,不过寥寥数十人。
再往上就是可加节度使衔,正二品的高官。这就是大宋武臣巅峰。就如在都门高俅,在外老种种师道。整个大宋,只有几人耳。
捧日军作为上四军之一,历史很老。沿袭至后周的铁骑军。宋立三衙之后,归殿前司直领。鼎盛时期捧日军有左右两厢,每厢十军,每军五指挥(营),满编应有五万军马。到了捧日军厢都指挥使一级,作为武官,就已经到了横班。包括捧日军在内的上四军,向来是中央禁军最强悍的武装团体,是用来震慑讨伐四方不臣的主力。
到了徽宗宣和年间,包括捧日军在内的上四军已经大大缩水。一军率臣有这么强悍的实力,哪个皇帝在台上也不安心。历代皇帝都不断的新立番号,从上四军中抽调人马出来充实新军。
捧日军虽然还维持着两厢建制,可每厢只有两军了,每军仍然五指挥(营),就算按照法定编制来算,每指挥也只有二百五十名军将使臣士卒了。全军总计二十个指挥,按照编制也才区区五千人。加上吃的空额,还不知道有多少。战斗力已经破败得不堪闻问了。
饶是如此,能在上四军中得差遣,仍然是武臣中的美官。常昭嗣紧紧抱着高俅大腿,在都门里面禁军各种生意都掺一脚。除了孝敬高俅之外,日子是滋润得冒泡。随着高俅渐渐不起,他这等没有根脚,靠山只有高俅一人,以前仗着高俅宠信,也懒得去交接都门禁军将门团体之辈的武夫。顿时就没了往日声光。手里掌控的禁军生意,给抢得七七八八,作为上四军中一个实领一军称得上中高层的武官,现在居然给排挤到东水关外管些车船务之事了。
说起来陈五婆这等码头小工,还算是在常昭嗣的管辖之下。
在萧言找上高俅门路,要借重高俅仍然还残留的一些对都门禁军影响力对禁军财计事下手,在高强高衙内居间穿针引线之下,这常昭嗣和萧言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常昭嗣还没觉得什么,萧言却对他上了心。一直断断续续的有所联络。这些日子更加紧了对他的拉拢联络。为他在都门当中一场重要布局做准备。具体经手之人就是方腾。
常昭嗣原本就是一个不得意的人物,高俅不起后心中更是惶恐。对前途满心思的灰暗。就想着要抱一条新的粗腿。可是以前仗着高俅声光谁也不屑搭理,现在再想改换门庭,却哪有那么容易?
方腾本来长处就在纵横术上头,拿捏这个惶恐武臣还不是轻轻松松。一直以来都在拉感情谈条件,今日总算是到了最终定论的时侯,才有萧言微服而来,在此间和这位常昭嗣常将军的一会。
这个时侯,常昭嗣也跟着起身。控背躬身的迎接这位现在在汴梁好大声名的萧显谟。脸上竭力的想堆出一些笑容出来,可紧张之下,却让脸上神色看起来加倍的古怪。
萧言笑着还礼,示意常昭嗣坐下入席:“萧某来迟,有罪有罪。拱卫请入席,再这般客气,萧某人只好站着相陪了。”
萧言如此客气,常昭嗣却更是有些紧张。陪笑着就坐了下来。他对萧言如此恭谨,一则就是萧言现今是官家宠臣,差遣也在枢密中,不管名实,都算是管着他这个武臣。二则就是他已经没了靠山,惶恐中萧言又通过方腾许下如许大的好处。让他实在有些舍不得。就是冲着这些好处,也只能奉承这位萧显谟了。
心下更多的还是忐忑,这方中散言辞里透露出如许好处,此刻又是萧显谟微服亲至。这好处,可不知道该多难拿?也不知道要自己付出多大代价?
此刻席中,设的是暖锅,又名古董羹。其实就是后世火锅。因其投料入汤咕咚一声而得此名。因为三人密谈,不要人伺候,食材都已经准备好放在旁边小案之上。片好的兔肉羊肉,在汴河凿开冰面捞上来的河鱼。满满当当的放了不少。此刻毕竟是冬季,蔬菜就菘菜一道——就是大白菜。酒酱椒桂调好的汁水放在瓷盏当中,以备佐味。再准备好若干道干果做消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