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几名幕僚,都是吴敏从都门当中带出。原来都在西府当中有差遣。当然也都是一党中人。吴敏去后,萧言在西府为副都承旨,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味道,不如和吴敏到河东来走一遭。吴敏为河东安抚使,当然可辟幕僚,但是大宋幕僚制度并不是后世明清那种师爷,以私人名义为上官操持重权,朝廷体制对其并无约束力。

    身为上官,你可以约人在你幕中效力,但是也要在河东安抚使署领差遣名义,官僚体系照样可以管得到你的幕僚。积功以后,同样正常在这个官僚体系升迁流转。

    这几名幕僚,就比吴敏心热许多。他们正当壮年,来河东走一遭也算是积累了资序。做出点事情来,回转汴梁还有得升。吴敏如此颓唐,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还想架着他振作起来,好歹做出点事业,为将来打算。

    吴敏勉强一笑,饮了一杯屠苏酒,斜乜了幕僚们一眼,苦笑道:“都门有信,有复起梁溪先生的风声,到时候,谁还记得某这个措大?一步错过,便步步蹉跌,再返两府,今生怕是无望了!”

    这话说得悲凉,也的确是吴敏现在所想。他现今如此,一方面固然是河东如今无事可为。享乐用度,也比汴梁差到了天上去。另一方面就是都门传来的风声,说是要复起李纲!

    吴敏自家知道自家这一党事,在赵佶和蔡京联手摧折之后。旧党已经久矣无可以镇得住场面,稳得住阵脚的要紧人物。前几年,他吴敏已经算是头块招牌了。随着蔡京老去,赵佶君权日重,渐渐有复用旧党之意。吴敏未尝没有雄心壮志来做这旧党领军人物,掌握朝中风云的意思。

    结果在萧言手中,这一跤跌得鼻青脸肿,黯然来到这河东路。朝中诸公,有了新人便忘旧人。现在却想着将那个脾气耿直,却副天下之望的李纲抬出来!

    到了宣和五六年之交,大宋原来的政治格局已经维持不下去,必须要有所一变。这个时侯,有好名声的人,负天下之望的人,就会得到官家加倍的看重。李纲在这负天下之望上面,旧党中人,没人能超过他。吴敏甚至可以想见,当李纲真正起复回返汴梁之后,一时绝对风头无两!旧党中人,自然汇集其下,借这个招牌在朝中上位。

    他吴敏僻处河东,叫他怎样和李纲争?

    这个世上,还有一句话叫人走茶凉。自己身在汴梁,时时浸润,别人才会想得起他吴敏。人远在河东,朝中风云变幻,自己在朝中这些年经营出的一切,要不了多久,就是烟消云散!

    在河东熬上几年,按照朝官正常的升迁流转,回返汴梁吴敏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再入两府,却是难以指望。自己已经是望六十的人了,仕途时间无多。等不起也熬不起了。人在西府的使相位置呆过,再领什么其他差遣,都是索然无味。

    按照大宋的惯例,人要在两府位置上来来去去几遭,才称得上重臣。朝中但有大事,随时要咨询这些重臣。一旦局势不稳,用以安定人心的就是这些重臣。不管身在何地,朝中时时会遣使动问起居,天热赐药,天冷赠炭。每逢三年郊祭,恩荫都是头一份的。家人子弟布列朝中,再以联姻关系与那些世家融为一体,就稳稳的与这个大宋同始终了。

    作为文臣士大夫,到了这个份上,才算是不负平生。也一直是吴敏服官以来,所努力奋斗的方向。

    现在这所有一切,都是不必再提了。

    此时此刻,有一种情绪,就叫做心灰意冷。

    辞别都门之时,吴敏还能拿捏着一点宠辱不惊的气度。此刻在河东自家的小天地里面,却再也不用遮掩这种失望颓唐。

    几名幕僚看着吴敏这个作态,对望一眼,都是在心下摇头。不过他们都是吴敏使出来的人,官场就讲站队。他们已经打上了和吴敏关联的鲜明烙印。和他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为自家前途计,也得让这位吴相公振作起来。

    一名幕僚沉吟一下,微笑道:“相公何必如此?这些年未曾得大用,我辈其实乏人。一个梁溪先生,纵然负天下之望,就能将所有担子都挑起来了?而且现在圣人用人,看来是要求实绩的…………兵事糜烂不可问,便有整练禁军之举。财计之事糜烂不可问,就有整理财计,设汴梁应奉之举。那南来子就是在此两事上有点偏才,才一下飞黄腾达起来。若是相公在河东路做出点实绩,圣人此时正孜孜求治之际,如何想不起相公来?要是相公真正能整理起河东一镇,对此屏藩拥有绝大影响力,就是朝中诸公,焉能不借重相公?”

    这幕僚当真是有些捷才,短短时间,就能整理出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让吴敏都凝神细听,打起了一点精神来。

    谁都知道,大宋过去十几年形成的还算稳固的朝中格局,统治方式。在这宣和五六年之交,已经是支离破碎,让大宋各处生烟起火,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过去十几年主持这朝中格局的当道风云人物,或者老病,或者去位,已经凋零。

    现在外有崛起女真,北面防务空虚。内则财政窘迫,西军坐大。都门禁军已经彻底成了一摊烂泥。朝局就是不想变也必须得变了。

    朝局变动之际,一方面就需要有负天下之望的人物,至少是一个道德标杆。可以作为朝局变动当中的稳定力量。圣人复用蔡京,就是用他还遗留的强大影响力,而有复起李纲的风声,就是用这个道德标杆。

    另一方面却是要有人做事,拿出实绩来切实操持这些变革。双管齐下,才能在维持大宋统治不生大的变故的情况下,将眼前危局敷衍过去。

    在这过程中,自然就形成了新的格局,新的统治方式。会崛起一批新的风云人物。再过几十年,就是又迎来新的一轮变动。如果能平安渡过,则国祚再延数十年。如果不能,也许就要迎来鼎革之际了。有史可载以来两千年,莫不如是。

    这幕僚话中之意,就是你吴敏吴相公不能和李纲争竞做这块招牌,为何就不在实绩上面下手呢?萧言南归之人,要不是在实绩上有惊人表现,如何能到今日地位?你吴相公底子可比萧言这南来子硬到了天上去,只要能做出一番实绩出来,再返两府,也是想当然的事情。

    吴敏想了少顷,慨然放下手中酒盏,指着那名脑子灵活,口才便给的幕僚笑道:“存忠存中,你莫不是想某振作起来,将那神武常胜军限制消弱,真正掌握在手中?”

    那幕僚姓吕,是关中吕家人。以字行,为存中。三十岁不到年纪,正卡在选官到朝官这要紧关头,心思最热。也的确是殚精竭虑的在为吴敏河东如何行事考虑。此时一番进言看来得用,当下只是含笑不语,表示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