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面缘边州县那里,陆陆续续开始有大宋自家的难民逃避兵火而来。求避风处,求热食之外,还围着营地中维持秩序的神武常胜军军马哭声震天。
辽人余孽与女真军马南下,雁门三关神武常胜军被困。繁峙县已经被袭破,其他州县四下也出现大队敌人军马,或者围城,或者呼哨往来。整个河东边地,已经近于沦陷!
还好这些南下鞑子军马也许急着破城,并不曾在四乡杀戮掳掠。大家才有隙南逃挣扎出这条性命。既然大宋军马屯在这代州大营,就求快快北上,收复他们的乡土!
不知道所谓辽人余孽内情的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顿时就能想到。现下窘迫局面算是翻过来了。神武常胜军为河东安抚使断粮,使得不能出战。这河东边地沦陷,这板子毫无疑问就要打在那个鸟安抚使的身上!神武常胜军地位顿时就变得重要起来,要是代州大营这里保不住,南下鞑子军马就可以一直冲到太原府。要是太原府陷落,河东路虎视中原腹心之地,汴梁也就危殆。大宋不折不扣的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当中!
现在再继续苛待俺们神武常胜军试试?
知道一些内情的神武常胜军高层军将,忍不住就暗自咂舌。萧显谟和两位将主,这一手玩得实在是狠!简直是西军养寇自重的升级威力加强版。现在至少神武常胜军在北面威胁不退的时侯,地位已经是稳如泰山。还可以向朝廷要个说法,让直娘贼的吴敏在太原府都呆不住!
大家到底是大宋军将,未免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有点情虚。不过一则是现在既然在船上,就只有一直划到底了。二则是未尝不是愤愤,俺们神武常胜军拼死为大宋力战,到底哪里得罪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了,非要俺们死而后快?绝粮这等手段也能使得出来?你们做得初一,俺们就做不得十五?当鞑子真的南下之际,才知道俺们和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到底谁更有用一些!
再加上这些大宋难民带来消息,河东边地,基本上没有什么杀戮之事发生。至少南来难民没有碰见,被袭破的繁峙县更是号令森严。这些军将心下也觉得好受一些。
这个好受,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现在神武常胜军军将,如何不知道他们在朝着藩镇道路狂奔而去。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谁不渴望将来更高权势。时势不同,现在也该俺们忍气吞声百年的武臣得用了!
将来如何,却谁也不敢深想了。只是觉得萧显谟必然会拿出个办法,全大家的始终。再有什么心下不安之处,将来在对着异族的大战当中,拼上这条性命就是!
流民之后,就是河东边地各州县遣来的使者,到了营地这里被截住,也是跟看到救星也似。只是说要传递紧急军情。韩世忠下令,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夜,就打发他们去太原府向吴敏求救。这局面,还要绷得更紧一些,到时候再以最大声势,去向吴敏讨个说法,去向朝廷讨个说法!
这一日中,大营中派出的巡骑,却接到了一个出奇人物。破烂流丢拖家带口的而来,全都冻得够呛。为巡骑接住,就要按照惯常收纳难民的方式安置。这人物却口口声声,自称是大宋繁峙县令。一个县治正印官,在大宋也算是有相当份量了。这些巡骑不敢怠慢,匆匆将他引入营中妥善安置,烧了热水,准备热汤,让他们能稍稍洗漱一下,填填肚子。就赶紧去通传给还安坐的韩世忠,让将主来亲自处断。
这逃出来的县令,就正是甄六臣放走的那个。政和元年二甲进士,姓唐名琛,因为实在没什么背景,宦海沉浮十多年,才在边地州县得了个正印官差遣。有点操守,不廉洁却也不贪暴,不昏庸却也不是能吏,就是诗文上面也不是有什么特出才能的,实在不算是什么重要人物。到了代州左近,才混上一个有名字的小配角待遇。
在繁峙县破时,唐琛千古艰难唯一死,也不愿从贼。甄六臣放了一条生路,糊里糊涂的就逃到了代州左近。路上又冻又饿,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到了此处,避风的帐篷呆着,热食到肚,还有热水让他洗漱一下。总算是恢复了点思考能力。顿时就开始了忐忑不安。
知州县的正印官,守土有责。不能守城,也不能死贼。一路逃过来,会是个什么下场?
摸着牢牢系在腰里的印信,唐琛只是在帐中打转。一个求援的名义,能保住自己身家性命否?就算大宋不杀士大夫,这出身以来文字,还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一场春梦了?
接着又是焦躁切齿,州县被袭破,大宋近百年来绝无仅有之事。这大宋震动,是必然的事情了。可怜边地百姓,还沦落在鞑虏手里。其他的先不论,总得先将州县收复了才是。早点克复,自己就少一份罪过。那囚攮的吴敏,为什么要断守边神武常胜军的衣粮,要不是如此,怎么会发生此等事情。真要论起来,倒霉的也不是自家一个!
正在七上八下,心里搅得跟一锅粥也似的时侯。就听见外间靴声囊囊,还听见帐外甲士行礼之声。接着帐幕一掀,就是一个身长八尺,留着黑黑的胡须,满面剽悍之色的军将大步走了进来。
这军将气势极雄,在帐中一站,似乎就将这里塞满了。唐琛是落魄之人,士大夫架子也摆不出来,一时间对着这名武臣,忍不住都要仰望了。
一名亲卫通传:“这就是俺们神武常胜军韩将主!”
不知道怎么搞的,唐琛眼泪刷的就流下来,哽咽着嗓子一揖到地:“韩将主,救救繁峙!救救河东百姓!”
还有一句救救我唐琛,却是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韩世忠淡淡扫视他一眼:“你就是繁峙县令?”
唐琛忙不迭的解开身上破衣烂衫,将性命也似的铜印扯下来,双手捧着,一叠连声的道:“看这印信,看这印信!学生就是繁峙县令唐琛,政和元年二甲十七名进士!”
韩世忠哼了一声,大马金刀的寻个地方坐下,冷冷道:“怎么去救?军中粮草极少,还有这么多难民要养着!就是自家去筹点粮食,却也是栽上了跋扈的罪过,为了性命,只能收手。俺们这万余军马,吊着嘴去打仗么?”
唐琛这时候心思却是动得飞快:“军中乏粮,河东路运使之过也!现在边地震动,鞑虏袭破州县。太原府那里,说什么也会接济粮草。大军一路北上,也可自行筹粮。这上头,学生也愿意为韩将主做个旁证。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要是能随军早早收复繁峙,唐县令罪过就少了许多。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闹个功过相抵。现在要他对着这位韩将主如何卑躬屈膝,唐琛就能如何,毫无半点文臣士大夫的那点虚骄之气。逼急了话,唐琛磕头都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