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俺们何家,和现在都门三衙中何太尉却是亲眷!当日也是从祥符何家分出来的一支。载在族谱里面的。你这武夫,还能大过三衙何太尉不成?车中都是女眷,万一有所得罪,倒霉的却是你自家,可得想分明了!”

    “直娘贼,俺们家却没恁大势力,却也是千辛万苦从鞑子马蹄下面挣扎出来的!几千亩水浇地,十几进的祖宅,几万贯的家当,都丢在鞑子口里面了!几百里路,嚼冰踏雪的逃过来。危及时侯,未曾看见你们这些吃朝廷粮饷的兵将半个。现在却当着俺们不让俺们进城!要早知道今日,当日神武常胜军乏粮,俺们不等来借就自家送过去了。什么鸟安抚,有守边军马却要饿垮他们,现在还在这府城里面乌龟不出头,进也进不来,出也出不去!到时候鞑子来了,看他又有几分本事?”

    “吴安抚,出来说话!边地州县都丢了,现在使这般威风,等鞑子兵临城下了,你这安抚使如何对圣人交待?俺们须有一张嘴,哪里也都说得上话,你总不能一手遮天罢?”

    这里每一家都是边地豪族,在地方颐指气使少有走下风的。这个时侯凄惶万分的逃难而来,却被吴敏的一道钧命堵在太原城门口。人人都是满腹怨气。屈盖他们逼过来,更是觉得为武夫辈凌辱,动手是不敢了,喝骂扰攘却是从未曾停,还越叫越高声了。顿时在城门口左近就起了浪头,来路还有源源不断跟着逃难而来的队伍。有的是地方豪族,有的却是成群结队的百姓。稍一打听就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就是人人愤慨。

    对边地大族而言,朝中的争斗他们管不了那么多。他们所在的层次也插手不进去。

    对于他们切身感受而言,吴敏到了河东路,在他们边地最先闹出来的就是神武常胜军借粮,当时也是狠狠的扰攘了一番。不过总有地方官吏开导说服,吴敏几个得力幕僚也四下奔走做这方面工作,大家勉强捏着鼻子耐住。好歹同为士大夫阶层,吴敏要对付跋扈武臣也是正理,可以容他一些时间。

    可是紧接下来的,却是百年来河东路未有的外敌入寇!逼得他们抛家舍业,逃难至此。这却是最大的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什么文武之争,什么安抚使位高权重,都再顾不得了。只要能保他们平安,能保住他们的家业不受大的损失,现在他们巴不得吴敏倒台,据说极其能战的神武常胜军能好好出力,将鞑子打出河东路边地!

    对百姓而言,认知更是朴素一点。老百姓就是要踏实过日子,现在鞑子入寇,据说全是这位吴什么鸟安抚饿垮了戍边的神武常胜军招出来的。百姓们没什么力量,也告不到汴梁禁中赵官家面前,在太原府城门口哭骂一阵还是没什么问题。

    直娘贼,骂死这个姓吴的贼厮鸟!

    屈盖不过带着手下朝前逼了几步,就激起猬集在城门口如许多人这般大的反应。饶是以屈盖的缺心眼,也不由得一时缓了缓脚步。

    他麾下那些甲士,可比他心眼多了不少。更不必说屈盖是光杆一人来到吴敏麾下,原来有些心腹在燕地都死了个精光。现在这个时侯没有贴心贴肺的捧场。看见这么多人这么大反应,个个脚步迈得比屈盖还慢,走一步退两步的,就等着这个缺心眼上司自家倒霉顶缸。

    屈盖这里缓下来,那些逃难各家气焰顿时又高涨起来,本来退后几步的豪奴又纷纷涌上来。挑眉立眼的在那里咒骂。虽然冲着屈盖那身板卖相,没有敢上来递条手的。可这嘴里的污言秽语,就加倍的多起来。屈盖站在那里,替吴敏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几十代的祖宗在坟里面都给骂得翻了身。

    眼见得人越涌越多,在城门口挤成一个大坨子。这里叫破喉咙迸出血来,城中安坐的吴敏吴安抚使也听不见,这些怒气就加倍的冲着屈盖来了。声浪一下就掀了起来,在雪地里面激出嗡嗡带点闷响的回声。

    城墙上面也被惊动,城墙上巡城值守的驻泊禁军都丢了各自岗位涌过来伸长脖子张大嘴看热闹。附廓而居的百姓们也被惊动,城外的涌出来扶老携幼找个高处围观。城内的就涌上城墙——巡城守军都是本乡本土的,也没人去管。

    城上城下,人头涌动,越聚越多。城下在骂,城上在议论。听到有人骂得刻薄精彩,还高声叫好。太原府城百姓也是满腹怨气,鞑子入寇,谁知道会不会打到这里来?就算一时间还不见得有经历兵火的危险,就是现在每天城门只开三两个时辰,城外送柴送草,运米运菜,都极不方便。这一切还不都是这个新任吴安抚招来的?

    太原府城在开国时侯,仿佛将这辈子要打的仗,要吃的苦全部吃完了。接下来基本就是百年承平,宋辽大战,也是在太原府城北面。澶渊时侯辽人入寇中原,也是走的河北诸路。官家体恤河东,调来一支强军镇守,结果新来一个鸟安抚却是要生生饿垮他们。鞑子顺理成章的就杀进来,这些帐,不找这个鸟安抚算,难道还找那些在冰天雪地里面连饭也吃不上的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算?

    而且说实在的,骂那些丘八,哪有骂安抚使这等高官过瘾?

    吴敏既然不在城门口,这些骂声,就全冲着屈盖来了。一时间当真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架势。屈盖那些麾下甲士,这个时侯早停住脚步,悄悄的朝后缩。刚才气焰不见了半点。城门口左近的本地驻泊禁军,这时恨不得藏到雪堆里面,没一人上前。

    那翻译官带路党也似的门军小军官,这个时侯早不见了踪影。屈盖傻他可不傻,现在还戳在这儿,少不得有人找他再算算帐,在他脸上再练一套伏虎拳。悄没声的就朝人群中一退,身上赤色军衣一扒,锈住的腰刀一撂。兔子是他孙子,蛇行龙翻绕城而逃,等明天城门开了再入城,去旧相识的粉头那里热两角酒来一个兔头再睡一觉压压惊。至于什么城守职责,自家上司在茶坊酒肆瓦舍赌档经营上是过命的交情,破上百来贯,一天乌云也能点事全无,什么吴安抚使管他的鸟,了不起不吃这份饷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清军之类的事情,大宋其他地方不知道,在太原府已经是几十年不曾看见了。

    诸人退缩,什么样的骂声,都冲着直愣愣站在那里的屈盖而来了,吴敏这个亲卫元随头儿算是找着了。不仅卖相好,看起来能厮杀。而且缓急时侯还能用来顶缸,在这一刻不知道替他担了多少骂。

    众人越骂越是激动,几个身高体壮的豪奴胆气又壮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就朝屈盖推来。要紧的还是进城,将这傻鸟拖开揍一顿,这城门口,还有谁敢拦住?

    一个最结实的豪奴冲在最前,两手齐用狠狠推过来,好歹对这军将模样的傻大个还有三分留手,没有照他脸上招呼:“直娘贼,让开罢!是人就得有三分眼色,那个鸟安抚在这里也未必敢挡路,你还卖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