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心说,西军诸将,对这一场河东乱事心下也有疑惑。冰天雪地里面突然爆发战事,实在是一件有违常理的事情。而且神武常胜军的战力他们也曾经见识过。一军之力就足以纵横燕地,破萧干,破女真,破耶律大石。区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辽人余孽,怎么就至于到这般地步?无非就是西军自家都用惯了的养寇自重的那一套,神武常胜军为自固计,也将出了这般手段。大家都为武臣辈,未免有些同病相怜,更当河东乱事没有发生一般。
消息传到平凉这里,老种在病榻上叹息了三两声,小种更是冷笑过后就将其丢到脑后。这事情,就由朝廷料理罢。反正也不是西军的麻烦。
可是当汴梁那里各方势力往还,最终决定如何应对这场河东乱事,进而重新安排伐燕战事后混沌的朝局。一番处置,终于以何灌私下书信的方式传到了老种这里。
老种现在养病,一切公文私函,都由小种代拆代行。种师中看完之后,顿时就转变了置之不理的念头。
什么事情都有个价钱。这次朝堂当中,开出的价钱着实不小!
新设陕西四路安抚制置使,以老种领安抚制置副使负实际责任。老种虽然隐然为西军精神领袖,可毕竟不是实际上的统帅。种师中代老种治事之后,熙河军姚古就对小种的一些号令不理不睬。现在老种任陕西诸路安抚制置司副使,则就是名正言顺的整个西军统帅。这也是种家将门几代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单单是这个任命,就足以让种师中心动万分了。他一心想接替兄长事业。可是威望声名比起乃兄还差一些,将来老种去后,除了自家秦凤军之外,让其他各路军马奉他号令,小种并没有太多把握。如果他要能接老种这安抚制置副使之位,挟朝廷名义以制各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何灌在私信当中言之凿凿,朝廷不要多久就有明诏。他也将任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出而平乱。只求不拘是泾源军还是秦凤军,助他一万五千军马,再加上永宁军所部。就足以扫平河东一切乱源。神武常胜军可称强军,绝大部分,都交给西军收编。
至于将来,何灌是要回转都门接掌枢府的。永宁军的镇所也在河北西路,还没那么大的实力将河东路接过来。为稳固边地计,整个河东路还不就又属于西军的势力范围了?
随着西军渐渐的在陕西诸路威福自专,就算西军诸将还没有明确的就要当藩镇的心态,也希望自家势力范围之内的地盘越大越好。多一个河东路开镇,就可以安插多少子弟进去。朝廷对西军的支持少了,毕竟西夏已经渐渐衰弱得不能算作是大患。可是河东河北诸路边防总要整治,有河东路在手,损失的多少也就弥补一些回来了。
再加上这一次伐燕损失得实在太惨,能战的精兵强将凋零近半,为将的胆气权势就是靠麾下军马支撑起来的,能将神武常胜军这支强军收编过来,谁不愿意?在小种私心里头,现在陕西诸路最强三军熙河秦凤泾源都差不太多,要是能将神武常胜军收编,则自家实力大增。就是兄长去后,也足以在陕西诸路成操牛耳之势,将来统合西军,也更容易一些。
更不必说何灌私信当中还暗示,今后朝局将为之大变。老公相未必靠得住了。旧党清流势力即将大张,背后还有储君以为靠山。可以决定将来大宋几十年的格局,这个时侯还不赶紧改换门庭,还要等到什么时侯?
种家兄弟虽然在伐燕战事当中引蔡京为靠,与童贯斗得不亦乐乎。可毕竟不算是死硬蔡党。种家事业,在朝中必须要有靠山——小种毕竟还没有想当藩镇,只是想常保种家威风权势。蔡京已经太老,复出之后又太过低调,不复过去权倾朝野之势。此次看来是旧党清流占了上风,同他们暂时走在一处也没什么…………更不必说,还有储君的影子在后面,这又可以保种家几十年富贵!
兄长已经老病成这般模样,将来就是自家为传了这么多年的种家,为西军这个团体挡风遮雨。现在不为将来筹划,还什么时侯再下手?
何灌私信一来,与种师中自家掌握的都门传来消息一互相印证。信中所言,种师中顿时就信了八成。当下就将书信送至静养的兄长面前,并竭力进言。朝廷正式诏书一到,兄长立刻就安抚制置副使之位,泾源军和秦凤军中选出一万五千精兵强将,就算再多些也调得出来。以他小种亲领,与何灌会合,赶赴河东平乱。有他种师中坐镇,何灌别想少了西军好处。
现在天寒,许多将士不在营中,告假回家度岁——出征两年挣扎得性命回来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说不得两月之内就得出发。收拢军马,筹集粮草,准备辎重,千头万绪的事情,时间也紧张得很了。只要兄长点头,种师中就准备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
却没想到,这事情在老病的兄长面前顿住了。种师道在病榻之上,反复琢磨着这番书信,又反复询问了一些汴梁传来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种师中不必着忙,先放着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这个安抚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两可之间。
这一下就将小种噎住了,每日前来探病,总要说服自家兄长一番。却为种师道推得干净。今日算是下定决心,非要找兄长拿一个说法出来,但是动问几句之后,看着老种这副老病不堪的模样,终于又不忍心。准备告辞退出。
却没想到,老种今日却强撑着,动问起他对萧言的看法。
种师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萧言在燕地抢乐乐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萧言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还有胜捷军支撑起来的?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汴梁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南来子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萧言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
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