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充斥在陈五婆心里,让他牙齿打战的声音,忍不住又大了一些。在这安静的密室当中,显得分外的响亮。
格格牙齿相击声中,就听见萧言声音淡淡响起:“陈五婆,你信我么?”
陈五婆一震,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小人是何等人,如何敢不信萧显谟?”
萧言笑笑:“信我就好…………大宋负你,我就要为你们讨回。你也是五尺高的一条汉子,也想有个封妻荫子。此次事了,愿意从军,我保你去边关,一刀一枪,博一个世袭将门出来。若是愿意安享这汴梁富贵,就安插你到球市子里面当一个值事,寻个娘子,安安稳稳的传宗接代下去。”
陈五婆想回话说什么,萧言却没容他开口,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是从北地杀回来的,平灭一国。更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你是军汉出身,知道大宋能打的兵到底还有多少。西军现在瞧着也有些不成了,我手里使出了一支军马,现在远远的在外头,朝廷还想方设法要将这支军马给收拾了…………你说说,汴梁城左近,现在有多少人能打仗?女真鞑子就好比开国时侯的强辽,现在汴梁以北,完全敞开,到时候他们想怎么深入就怎么深入,那时候怎么办?”
萧言哼了一声,语调转得恶狠狠了一些:“老子要功名,要富贵。大宋这天下第一等的繁华富庶地方。老子还长久想在这个大宋享福!什么鞑子想打进来,老子不许!满朝兖兖诸公没用,到时候老子带兵去打去!这个时侯将老子弄到,将老子的强兵折腾干净,去他妈的吧,还真当我们这些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好欺负?大头巾占上风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我们吃刀头舔血饭的直直腰了…………现在这个世道,西军拥十几万能战之军,在陕西安安稳稳,谁也动不得他们。连童贯此等人物,都给赶去楚州编管。老子有神武常胜军,你们前拱卫禁军也算是难得精壮,这大宋的天下,凭什么就没我们的一个位置?又要我们去厮杀保国,又想一直踩到我们头上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奶奶个熊,老子不认这个帐。这没天理的做法,也该变他妈的一变了!”
陈五婆再没想到,看起来英气当中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萧言。爆起粗来也是这般出色。虽然他的粗口听起来有些新鲜,不过大概意思总不会弄错。中国古往今来这么些年,要骂人都是声明要和对方女性亲属发生一些什么超亲密的关系。
这番话粗口,却是让他身上都有些热了起来。
原来陈五婆不过是满心负屈的一条汉子,原来随萧言行事,无非就是萧言许了还他一个公道。是感动之下为人驱使。在他想来,只要连同自家这几万拱卫禁军的冤屈能让天下人知道,也就够了。
现在看来,这位萧显谟所图却大!
他是想在这汴梁腹心之地,再打造一个西军出来啊!
这事情当然极难,可是一旦事成。萧言要许他一个什么未来,那就是实实在在。再不是听听就算了的事情了!
陈五婆今夜前来,本来有三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现在却未免多了点热衷。军汉出身,谁不羡慕西军现在自成体系,文臣士大夫也渐渐奈何不了他们了?
虽然事败的可能性倒有九分还多,不过自家一条贱命,还有什么值得好顾惜的?
陈五婆此刻心思倒是转得极快,想明白了就昂然抬头:“显谟,有什么事情,就只情吩咐给小人罢。俺一条贱命,早就卖给显谟了!俺也知道,显谟囊中,使用的人物非止小人一个。不过此次就看小人是不是最卖气力的罢!一旦显谟成事,还请显谟赏小人一个军籍,只要不死,小人也去拼个世代将门出来!”
萧言目光如电,和陈五婆眼睛对上。陈五婆虽然觉得眼睛都有点痛,却撑着不肯低头避开。
萧言扯扯嘴角,算是笑了:“陈五婆,你是个聪明人。老子命一向很硬,老天爷也奈何不了,你这次是选对了。”
陈五婆也咧嘴笑:“小人贱命也颇硬,几番折腾也死不了,还撞上显谟这等贵人。小人又怕什么?”
萧言笑着摆手:“等会儿出去,张显自然对你交待,到时候遵命行事就是了。把你这些时日的奢遮气度拿出来,把人招呼好。好好卷动声势起来……………………不过话说在头里,要是你转什么别样心事。你自己知道下场如何。整个天下与老子为敌,现在老子还活得滋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间轻重,你当明白!”
一开始萧言语调还算轻松,后来就渐渐转厉,声音如金铁相交,自然勃发出一种从死人堆里染出来的森然杀气。在他的目光之下,陈五婆再撑持不住,又低下头来。
说完这番话,萧言走过去俯身拍拍陈五婆肩膀,转身就走出了这间密室。
萧言动作也不甚大,拍陈五婆肩膀更没使什么气力。可陈五婆身上冷汗在这一刻比此前渗得还要多,几乎将里衣都湿透了。
此时此刻,萧言身上森然之气,有若实质。稍稍靠近一点,似乎就能将人刺伤。
在大宋腹心之地,行的是与整个大宋官僚体系为敌之事。在别人看来,怎么都是绝无胜算。可萧言毅然行之,一个人信念执着到了这等地步,真的是无所畏惧。自然就会散发出一种迫人气质。成大事之人,为何能让人望风景从,为何能让人纳头便拜。正是这个道理。
时势自然会造就英雄,可历史上还总有一些人物,自己就能掀动席卷天下的时势出来!
萧言出去良久,陈五婆还在地上不敢抬头。最后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跳出来:“这位萧显谟,莫不是要当大宋的曹操?”
三国故事,这个时侯在大宋市井早成平话流行,陈五婆这等不文市井汉子也听得一耳朵。不知道怎么的,就将萧言和曹操联想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在这一刻,陈五婆都不知道自家是激动还是害怕。
而萧言此刻早就走到外间,张显随侍在侧,看着貂帽都亲卫忙忙碌碌的在四下走动,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别业当中不相干的婢女仆役,都被看管起来。积储的大量资财,都在装车。各色曾经在燕地杀得尸山血海的兵刃都将了出来,擦洗打磨。什么样的响动声都有,就是无有一点人说话的声音。
在北面,就是灯火辉煌的汴梁城。
上下几百年,方圆百万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只有这一片土地在暗夜里辉煌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