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穹扫视四下,看着城内满坑满谷的难民,看着四下燃动的火堆。这么多人将小小鄯阳县挤满,不少还进不了城。只能附廓而居,似乎离城墙近一点就能安全一点。这么多难民,堵得兵力在城中都调动不了。
就是这城墙,既低矮又残破,一应附属守备设施全都没有,守城器械也是空空如也。
就是城中这几百军马,自己初至,连麾下都头都认不全。看着他们那个胆战心惊强自支撑的模样,只怕一看到女真旗号出现在眼前。马上就会轰然溃散。
不论从哪个角度讲。这个以前自己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女真军马扑来。只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十三看着田穹咬牙切齿不吭声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阿爷,不如俺们就走。这边人地,俺们总比女真鞑子熟,加上这天气还在下雪,说走也就走了。还僵在这里做甚?”
田穹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是神武常胜军!军中儿郎,岂能无令就擅自行事?此间军情俺已然回报王将主,俺们如何行事,要等王将主号令!你怕死不成,怕死就走!”
十三吓得不敢多说,只是摸着脑袋嘟囔了一句:“阿爷不怕,俺怕什么…………”
田穹再不说话,只是凝神望着远处火光。
其实他既然给遣到最西面镇戍,临机处断的权力是有的。真要引军回避女真兵锋,也没什么。
可是他是貂帽都出身,向来是作为未来可领数千军马的军将培养的。军中情势,知道得甚清楚。
现在神武常胜军连同复辽军,态势可以说是七零八落。河东的神武常胜军分置两处,互相还不呼应。复辽军更是北到应州,南至宋境代州。怎么样都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作战的布置。
如此寒冬,又卡住了应州孔道,郭蓉亲自坐镇。谁都以为有足够时间整理这个态势,到了开春可以用兵之时,差不多能形成整然的对北防线了。
而且据说女真西路军统帅宗翰早已回发上京,女真军马自然不会轻动。
谁能想到,女真军马就在这冰寒天气,翻越险绝山脉,从侧横击,打在复辽军软肋上。更来势如风,大有一举席卷朔武蔚诸州之势。一旦让他们进展顺利,则复辽军与神武常胜军就要被从中隔断,为女真军马各个击破!
自己如果不领军东走,哪怕就是在鄯阳县摆个样子。对于有城墙依托的一支军队,总能拖延女真军马一点时间,哪怕一日半天,也是好的。
后方那些弟兄,就多了反应的时间,就可以积聚力量,将这些女真鞑子打出去!说不定,现在正在汴梁的萧显谟,知道他带出来的这些儿郎们陷入险境当中,还将如在燕地时一般,亲身而至,率领全军,将大家从危局当中解救出来,与女真鞑子决战于云内诸州!
田穹出身北地,全家都没于女真兵锋当中。神武常胜军就是萧显谟给他的新家,此时此刻,他走不得。
…………只是可惜了十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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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阳城墙上突然传来了骚动的声音,附廓在城外的难民也从火堆四下跳起,奔走哭喊之声突然响起,接着就引发了城中拥挤难民群的骚动。火堆为奔走的人踢乱,火星四溅。哭喊惊呼声由低到高,接着就席卷全城。
“女真大军来了!”
田穹和十三飞快的赶至骚动发生的源头,鄯阳城墙东面。
就见远处一队火光。在雪夜中高低起伏,向着鄯阳县疾驰而来。那些新征募的复辽军军汉在城墙上四下走避,还有人完全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女真大军来了!”
田穹奔走中就已经拔出腰间双手长剑,一剑横空而过,慌乱得最厉害的那军汉头颅就冲天而起,血溅城头。
田穹厉声大呼:“乱军者死!”
军中那些神武常胜军出身的都头们也开始厉声弹压,复辽军军汉们为他们驱使。不敢再四下乱窜,都在城头战战兢兢的站定。
复辽军中虽然没有床弩之类的守城利器,弓矢却还是不缺的。一张张弓这时就对着东面拉圆。箭镞在火光中闪耀寒光,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田穹按剑在城头大呼:“天寒地冻,又是夜间,想自乱作死么?靠着城墙谨守。还有一条生路!”
鄯阳县城本小,方圆不过里许。田穹大喝,满城皆闻。那些带领难民逃来的坞壁堡寨豪强也开始弹压部众。
如此寒夜,如此夜间,自乱就是一个死字。就是女真军马也不可能大队来袭,最多是哨探以乱人心。依托城墙将女真军马夜间硬探逐退,等到天明再寻生路罢。
附廓难民哭喊着想从城墙颓玘处涌进鄯阳县城,却是兜头一阵羽箭扑过来。这个时侯谁也心软不得。
城外难民看进不得城,只好惨呼着在夜间四散。离鄯阳县越远越好。至于能不能在这寒夜中活下来,谁也没去想了。
女真大军越绝险之地,风雪中四日席卷二百里,击破数十堡寨坞壁,杀人无数。从一开始,就已让云内诸州之人破胆!
转瞬间远处火光就已然逼近,十三眼快,指着火光处大喊:“是自家人!”
不知道是谁被十三喊声一惊,嗖的一箭就放出去。火光下一名衣甲上全是白霜的甲士长矛一拨就将这一箭打飞:“田大。就这般迎俺们?”
田穹与一众军将大声呼喝着让军汉们将弓矢放下。当先就迎了出来。就见火把闪耀之下,正是自家军马。
一行数十人。都是貂帽都或神武常胜军出身。簇拥着一个裹得严实的汉子,正是王贵。
王贵居中坐镇武州一带,调度支应南北两面。田穹在得知女真军情之后,立刻就先回报他那里。没想到最多两日一夜的功夫,王贵就赶到了这里!
沿途冲锋冒雪,几乎不眠不休,王贵须眉皆白,身上都快冻硬了。挣扎下马冬的一声就摔落在地上。
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扶起来,田穹只道:“王将主,何必如此辛苦?”
王贵久矣不领军,一向是坐镇地方,或者操持后勤事宜。资历在神武常胜军这支新军当中算老的了,可并没什么威信。田穹回禀军情,也是循军中之律而已,并没指望他做出什么处断。甚至自说自话就准备在此死守,为后方争取应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