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甄六臣足堪欣慰的就是。岳飞在这上头没有放松半点。这几日操持出兵事宜,近乎不眠不休。几个亲卫跟在他身边都熬垮了,站在那里都能睡着。岳飞却还是一条条号令发出去,一项项琐碎事宜都照应到。只是脸颊显得越发的瘦削,除了军务上的事情,话也越来越少。
今日随岳飞而至,看着千余虎贲齐集。士饱马腾,人人昂扬,浑然不以冰天雪地要奔袭数百里。面对女真鞑虏强敌为意。军中反有闻战则喜之意。这些时日甄六臣一直深锁的眉头也终于稍稍开解了一些。如此健儿,有岳无敌这等勇将率领,如此军心,只要军行神速,很大可能能将大小姐救出来!应州城坚。不至于连这些时日都支撑不了吧?
甄六臣心下也明白,如此军心士气。也是萧言在汴梁为燕王的消息传来才引发。军中求战之心,因为这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绝大变故而蓬勃得想要爆炸也似。
有的时候甄六臣也忍不住私下里摇头感叹。当日在涿州那个落魄潦倒的家伙,带着岳飞几个一脑袋高粱花子未退的随从。谁能想到。两年余之后。这个家伙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了,只要大小姐平安喜乐就好——首先要平安渡过女真鞑子突然南下这一劫!
甄六臣跟在岳飞身后。看着岳飞扫视诸军,想着一些不相干的心思,焦躁的等候岳飞下令全军立即出发北上。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些时日一直风风火火,不敢稍有耽搁的岳飞。却久久未曾下令。
风雪当中,肃立等候的健儿忍不住微微有些疑惑。有些人忍不住就互相对视。神武常胜军上下没那么多官派,从上到下行事都是干脆爽快。特别这种出兵放马的之事,一声号令,说走就走,说打就打。最烦扯那些有的没的。今日岳无敌怎么了?半天都不则一声?
寂静当中,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扬声问道:“将主,怎么还不下令让俺们出发?不就是和女真鞑子厮杀一场么?俺们怕得谁来?岳将主还信不过俺们么?几千女真鞑子,难道就让岳将主担心了?”
在场中人都是一惊,转头望去。谁这么混拙猛楞,敢嘲笑起岳无敌了?
诸人眼光当中,就看见一个年轻小军官牵着一匹鬃毛未曾修剪的高大白马在哪里不以为意的还在笑,浑然不在意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的坐骑马鞍旁得胜钩上,赫然也架着一杆大枪。看尺寸份量,也不差似岳飞惯用大枪什么了。
不少人都识得这个年轻小军官,名唤杨再兴就是。似乎和岳将主还是同乡。性子烈本事强,就是好胜心太盛,终日总是说嘴岳无敌的枪马本事也不见得稳稳就盖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一头,只是他当年未曾得遇燕王而已。
这家伙实在有些勇猛,不忿他如此说嘴之人与他比试,纷纷都败下来。上官虽然头疼他这性子,也实在爱他本事,勉强也都包容了。谁知道今日在岳无敌面前,居然冒出这么一出!杨再兴的上官顿时就是满头满脑的热汗,这个天气贴身中单差点都湿透了。看杨再兴还是一副左顾右盼大出风头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满口牙打掉,一张嘴就四面漏风看他还敢胡说不敢?
还没等上官开口呵斥他,岳飞目光早逼了过来,杨再兴也毫不畏惧的与岳飞对视。岳飞淡淡开口:“倒是好一口大枪。遮没不是左厢马军第七指挥的那个杨再兴?闻得你开弓可射金钱,大枪使得雪花也似,总想和俺比试一场?”
杨再兴咧嘴一笑:“要是将主有兴,末将自当奉陪。”
岳飞点点头:“这般口气,在神武常胜军中还活得这般神气。想必别人也压不服你。当得是真有点能耐…………这一身本事。此次北上,就准备使将出来了?”
杨再兴攘臂大声道:“岂不正是?俺投军迟,归于燕王麾下未久。只恨燕王未曾见过俺杨再兴的手段!此次北上,杀女真鞑子。救燕王妃。但请将主使末将为先锋,末将不一头撞进应州城中,自己就割了脖子!男儿大丈夫不能扬名天下,凭一身本事博来天大功名富贵,还要这条性命何用?末将曾闻一句话——使李将军。遇高皇帝——得人解说之后,只觉得说到末将心坎上头了。燕王识人,末将这身本事,就要显于燕王面前!”
这杨再兴,当真是嘴敞到了万分。千军当中,什么燕王妃高皇帝之类有的没的只情往外乱冒,听得不远处上官面如土色。郭蓉身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人人有数却人人也不敢挑明。再加上高皇帝这等大犯忌讳的比喻。杨再兴的盐酱口,只怕还在太原府那屈盖屈大将军之上。
军将尴尬。军士们却大有深得我心之概。萧言为燕王,权倾天下,此次北上,谁不是憋足了劲准备显一身本事于燕王面前?要是成功援救了郭蓉这个准燕王妃,又是何等功劳情分?岳飞未至之前。包括军将,口口声声议论都不离应州二字,想着的就是怎样尽快冲进应州城塞当中,怎样将郭蓉保护得安若泰山。燕王赏罚是最公平不过。首功之人,军士就变成小使臣。小使臣变成大使臣,大使臣跃居横班,这总不是奢望罢?
岳飞瘦削的面孔,渐渐的沉了下来。过了少顷,所有人才注意到岳飞面上所积聚的阴郁。人人相顾失色,军心士气高昂如此,谁也不知道岳飞到底在恼怒什么。就连杨再兴也再不敢多说什么,回头看见自家上官,换来的就是被狠狠瞪了一眼。
岳飞这一沉默,就是良久。山道当中,只听见寒风呼啸之声。甲叶间或轻轻碰撞,其声冰寒。
到了最后,岳飞也只是叹息一声,扬首大声开口:“俺们是大宋经制之军!此次北上,为御女真鞑子而去,全军上下,谁也莫要忘了这一点!应州固然要紧,可俺们所去,绝不是为了仅仅保全应州而已!而是要将敢犯大宋云内诸州的女真鞑虏,全都留下来!俺在这里传下一条军令,不得俺的号令,谁敢不管不顾,闷头只是朝着应州冲去,遭致挫败。定斩不饶!无谓俺岳某人言之不预!”
岳飞容色如铁,一席话远远的传出去,震得山鸣谷应。军士们还不觉得什么,有些有心的军将却微微相顾,轻轻摇头。
岳飞又逼问一句:“某的军令,听清楚未曾?”
千余军将士卒,齐齐开口,大声答应:“将主号令,敢不遵从?”
岳飞再不多说什么,猛的向北一摆手:“起行!北上!与女真鞑虏再一决生死!”
催军鼓响动,千余骑军,数千战马,轰然起行。在风雪中,沿着雁门关下谷道蜿蜒向北。金戈铁马,朔气金柝,森寒之处,远过这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