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仍在沉吟,突然动问宗泽:“萧言在汴梁新设军马,除了中军骨干为他搜拢的久战精锐之外,其余各厢,真全是汴梁土著么?”
没人发问,宗泽就只是闭嘴。小种动问。宗泽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除中军外,其余四厢军马约五十指挥,差不多都是拱卫禁军出身。应全为汴梁土著。”
种师中又追问一句:“老公相与梁溪先生等。应该有联络这些拱卫禁军出身辈的举动罢?”
宗泽默然少顷,最后还是点点头:“但是汴梁土著。盘根错节,总有可以说动处。且此辈虽然为萧言所用,参与了宫变。但是还乐居于汴梁繁盛之地,原都中禁军习气也未能尽去。远去河东征伐,此辈军心颇为骚然。自谓为萧言拿下了汴梁,奉他为燕王。则应永驻都门,粮饷丰厚,传诸子孙。其间自然有可以下手处。老公相与梁溪先生大才。且奔走之士众多,老公相更掌国用财计,说动此辈,并不是什么繁难的事情。”
种师中还没开口,姚古就一拍掌:“萧贼如踞火坑犹不自知!以这么一支军心不稳的军马,尚能敌俺们西军与永宁军两路会师于汴梁么?小种相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永宁军处怕是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全军尽发了!难道让永宁军得了这个大彩头?这可是保子孙百代富贵的功绩!且诛除权奸,青史留名!俺们当三路齐发。以熙河军塞断黄河归途,以备河东萧贼兵马回师。小种相公之泾源军与俺的秦凤军直入都门,将萧贼擒下!”
姚古倒老实不客气的做了安排。熙河军打下手。他的秦凤军和小种泾源军得全功。若不是绕不开种师中,他恨不得这场大功由自家包圆了。
大宋既然已开异姓封亲王先例,则俺姚希晏如何就不成了?这是匡扶社稷之功!
种师中颠来倒去,只是盘算。对于种家这种世受厚恩,近乎陕西藩镇的将门而言。其实是最怕现有体系剧烈变化的。对于萧言这等挟制君王,操弄朝局的举动,有着本能的厌恶。只不过一则是兄长重病将亡,一则是需要再观望一阵,等着合适时机。等着朝中为陕西四路军马开出更大的价钱。
别的不说,至少原来朝廷对陕西四路每年数千万贯的军费投入。当再不削减。着为永例。
现今果然等到了这个机会,萧言腹心军马或被牵制。或被他主动遣出。剩下的只是一支完全不稳的新军。怎么盘算,都是出力少而获利大的时机。更不必说东面还有一支永宁军将要和西军对进汴梁。萧言实力就这么些,已然捉襟见肘,从哪个方面盘算,都无法应对此次的危局了。
种师中神色变幻,最后咬紧牙关,一副准备下定决心的模样。
种师中与姚古商议之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宗泽。这个时候只是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值守中门的四厢旗牌脸色惨白的冲了进来,未曾言声就仆倒在地,涕泪交流。
此刻哀声从内院方向传来,清晰可闻。
种师中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魂不守舍的站起身来,呆呆的看着那名四厢旗牌。他嘴唇抖动,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那名旗牌终于哀声大放:“老种相公殁了!”
自宋中叶以来,就在陕西四路经营传家,世代重将,与西夏缠战数十年。传到种师道处,也只有他能凭借威望统合陕西四路军马,唯他马首是瞻。而种师中比起自家兄长,还差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望,只能掌握泾源军而已。
在这朝局风雨飘摇,西军上下仍需要种师道这等威望素著之人坐镇之际。为大宋转战一生的老种相公,居然就此撒手人寰了。
老种身故,比之真实历史上,提早了一年有余。也许是因为萧言所带来的伐燕战事的改变,在真实历史上,白沟河一败之后,老种就已然还镇陕西。可这个时空,因为萧言反攻的引领,老种坐镇西军跟进,在燕地的寒风中又多迁延了快一年时间。其间更经历了西军又一场惨败,环庆军近乎全军覆没。老种以此高龄,殚精竭虑,既要应对战事,又要保全整个西军的体系,终于油尽灯枯。在回返陕西之后,老种就缠绵病榻。就在今日,撒手故去。
更或者是,冥冥之中。老种觉得已经有人能接过他的重任。他这一生,就是打击西夏。以其再不能为中国之患。
而新崛起的女真,就需要另一位英雄人物与之死战了。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责任。
这个时空的种师道,也许是幸运的。没有经历女真势如破竹的南下,没有只带着一万五千仓促集结起来的泾源军就冲风冒雪的去救援汴梁的忧心如焚。没有在老病精力不济的时候,经历第一次太原救援战的失败。在第一次解围太原战事失败过程中,老种还尽力的保全了西军的元气。最后却被朝廷中枢,以救援不力的名义。解除了种师道的统帅之任。而让李纲接任。结果就是弟弟败亡,西军菁华,一朝全军覆没的结果!
真实历史上的种师道,就是在这凄惶景象中病故的。此时在天崩地陷之前老死榻上,对于这个征战一生的老人来说,勉强也算是心安了吧。
种师中老泪顿时奔涌而出,再不管什么朝局变化,再不管什么萧言与蔡京的争斗,再不管什么河东汴梁风云卷动。踉踉跄跄的就直奔内院而去。
自小种师道带他上阵,兄弟两并肩与西贼厮杀。一路过来。老兄弟俩互相扶持。感情深厚得已经是远超常人兄弟,这个时候兄长故去。种师中心中除了悲痛,已经再想不到其他的了。
宗泽举首望向屋顶。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这运数,难道真的垂青于萧言?
旁边姚古凑了过来,咬牙低声道:“小种相公方寸已乱,这个时候指望不上了。俺还有秦凤军,这桩大事一样做得!”
宗泽看了一眼姚古,淡淡道:“老种相公国之屏藩,既然身故,某当致哀。姚太尉欲行何事,自了便是。”
姚古色变。拂袖而去:“亏得老公相临老还抬举你,当真是扶不起的贼厮鸟!且看某家自行便是!莫让某家寻出你是与萧贼一路中人!”
脚步声响。姚古竟然不顾种师道身故,急急而去。不问可知。当是召集麾下秦凤军精锐,尽速向汴梁而去!这桩泼天也似的大功,姚古是说什么也要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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