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骑急递送来军情,虽然模糊不确,可在他们口中,这打着神武常胜军旗号的破边南下军马,直有千骑卷平冈之势!
如此低沉的军心之下,自王禀以降,连再赶十来里路去叫开浚县城门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就是随身干粮,在这馆驿之侧苦熬。而放眼望去,夜空之中,浚县城墙上灯火闪动。却是紧张万分的城中官民,正上城墙值守。
篝火之侧,那些永宁军骑军士卒正就着热水,泡软了随身饼子,胡乱吃了几口。就七横八倒的歇息。底下军士,兵随将转,没什么好寻思的,辛苦至极,将披风裹在身上,就在篝火旁扯得呼声大作。
而领兵的各级军将,心思却重一些,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只是低低商议。因为怕在馆驿中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为将主听见了,都远远的在这临时营地边缘,连篝火也不敢升起。只映出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直娘贼,原来燕王在燕地早有经营,怪不得当日得一个燕字王号来着。这样奇兵突出,一下就将俺们永宁军扯得稀烂,进退失据。这手笔当真是…………”
“…………俺只是觉得奇怪,燕王在燕地这个打烂了的地方,怎生就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军马?”
“…………俺与你算算就是,燕地这个地方,虽然打得稀烂。但是大战之后残留的强兵劲卒,比比皆是。且宋辽两家丢下的军资,堆积如山。再加上又能产马,还怕上万军马拉不出来?就是粮食使费,这些时日往来燕地贩马贩皮毛北珠的商人还是少了?燕王少不得在汴梁也居中支应。还怕将养不起这支人马?俺们大宋的官儿,至了不得就是去了易州,再望北进,就没了这鸟胆子。亏得喊了百余年的收复燕云!当年燕王在檀州就盘踞了好些时日,自然留有根基,在那里收燕地劲卒,收辽东良马,谁能鸟知道?”
“…………这次燕王燕地军马南下,以河北现今本事,自然只能据城自守。就算没打着燕王旗号,又有谁敢邀击了?过了黄河,没多远就是汴梁!却不知道汴梁诸公能不能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西军先到,还是燕王人马先至?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个结果了,也省得朝廷这般不死不活的苦熬!”
“…………要是西军先至,控制朝廷中枢。哪里还顾得上河北?那是恨不得将大宋家当都搬到关西四路去。俺们永宁军要是还在河北,那就有得乐子了。依俺的意思,还不如燕王能胜,燕王麾下,都是聚拢各处人马而成,也没见燕王薄待哪处。而且燕王真能大权独掌,俺们武臣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且看罢,不论是燕王还是朝中诸公。早点决出一个结果也罢。心思总能转到国事上头了。最怕就是两家相持不下,打得稀烂,地方郡县四下离心。还哪有人管北地防务?燕王这支军马,说南下便南下了,处处争先。一路顺风顺水的直抵黄河岸边。要是不是燕王军马。而是势力更大的女真鞑子。那情形还能好到哪里去?但求朝中各方,睁眼看看这河北空虚情形也罢!”
“…………说句实话,朝中诸公,俺觉着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在河东和鞑子打的可是燕王麾下军马!就是汴梁风云波动到这般地步,俺就不信燕王没觉察出险来,自俺们出师起,也没听说燕王从河东抽军马南下,反而遣师出援!要重整河北防务。只能是燕王掌权!”
“…………就算是燕王掌权,也只怕来不及了。河东女真鞑子动了,河北当面女真鞑子就真忍得住?俺瞧着只等春过秋来。这当在燕地正面的女真大军就要动了。”
“既然如此,燕王为什么还把燕地的这支军马抽调出来?”
“…………囚攮的,难道就让燕王等死不成?许是想抽调军马以快打快,早点底定局面。然后再还镇罢?”
“…………也不知道这次燕王又能在汴梁弄出什么事体来,掏心窝子说放胆的话。俺看好燕王,实在不看好朝中那些大头巾。俺们也要早些思量自家去路了…………”
军将们低低议论,自然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正高一句低一句的说得热闹。几个军将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惶恐的行礼下去。
一众人回头。就发现王禀马扩宇文虚中几人,就在身后。几人身边。连亲卫都没有。看来也是夜中烦闷,出来便走边叙谈几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些军将身后了。
所有军将,全都起身,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生怕将主情绪不好,听到了大家的胡言乱语,然后命令扯下,老大军棍打过来。
却没成想,一向面色严厉的王禀,却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朝诸将抬手示意让他们自便。然后转身就和马扩宇文虚中去远了。
三人走得远了,一众军将还是不敢坐下,只是心虚的互相打量。
而在离开这些军将几十步开外之后,王禀才叹息一声:“永宁军这路,已然是废了。燕王奇军突起,实在是所料不及。叔通吾兄,西军那一路,又派得上用场么?”
宇文虚中沉吟一下,苦笑道:“燕王想必也有应对西军手段,只是学生料想不到而已。西军那一路,学生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王禀又追问一句:“那汴梁情势又将如何?”
宇文虚中已经反复推演了时局变化许久,王禀动问,就缓缓言及:“燕王在外或截断,或迟滞,总要让西军和永宁军不得轻易入都门。而要让自家抽调而来的军马赶在前面。此前中军轻出,就是示敌以弱的手段。想是让汴梁自家先乱起来,所有敌对燕王的势力,全在此间跳出来!混乱之中,燕王必有手段掌握大义名分。然后这抽调而来的燕地军马,甚或已经遣出的中军飞速回师平乱。震慑汴梁!只是用何手段掌握大义名分,学生还料想不到,燕王手段,往往天外飞来,若是学生能料以先机,岂能现下这般境遇?”
王禀默默思考一阵,摇头道:“却是让人头大,燕王也是殚精竭虑了。这位置,坐得又有何趣味?只望河北变故消息,尽速传到汴梁,让中枢诸公早有预备罢。”
宇文虚中苦笑一下,并未说话。萧言布局深远,落子辽阔,如何没有一时截断河北消息传往汴梁的手段?只是这些话,就不必说出来徒乱人意了。
王禀最后又叹息一声:“明日就能赶到黎阳津,但求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过不管情势如何,这场变乱早些结束了也罢!燕王也是一时豪杰之选,大宋怎么就容不得他呢?”
宇文虚中默然,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
王禀又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马扩:“子充,怎生一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