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今日眼见近午,这都军汉大半又出去应值,只留下几个人在守户,正懒洋洋的坐在院中晒太阳的时候,就听见大门被咚咚咚敲响。

    一名十将跳起来就去开门,就见一白发老者带着名垂髫小儿,就在门口。垂髫小儿吃力的捧着一青瓷瓮,老者却是白须飘拂,一副老汴梁吃过见过,遇事理直气壮的模样,手中一把拐杖,刚才正是这老者用拐杖撞门。

    十将正想放开嗓门动问,突然又是一机灵反应过来,顿时捏着嗓门儿,扭扭捏捏的道:“老丈,何事?”

    老者眼睛一瞪:“瞧着你们每日就这般吃食,塞得一喉咙,然后再用井水朝下顺。这哪里是人在吃东西?井水性寒,喝了肚腹也要不适,岂不是苦的自家?老头子孙媳妇儿做得一瓮饮子凉汤,春日饮了,正是养人。将去喝就是!莫要牛饮了,那是糟践东西!”

    十将忙不迭的双手连摆:“俺们有军令,俺们有军令!俺是早早就跟燕王的,岳将主也带过俺们。有名的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犯了军令,前几日燕王才在南门外砍了几百上千的脑袋!”

    几个还在院中的军汉,看到有干犯军令的可能,顿时就嗖的几声窜回屋里,直是没义气的将这十将晾在门口顶缸。

    神武常胜军军纪,是岳飞一手经营出来的。在这一点上,萧言给他全力支持。干犯军令,绝无宽赦。这几年下来,几乎就是根深蒂固的刻入这支军马的骨髓里面了。此次留置在汴梁内外左近,都是以前中军所部和余江在檀州编练的经制正军,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方腾入汴之前,又再次重申强调了一遍。军汉们在汴梁这个大城,目迷五彩,只觉得多少都是未曾撞见过的新鲜事物,军法又在头上摆着,只得干脆矫枉过正,明明是燕赵大汉,却摆出一副娘娘腔的模样。

    老头子哼了一声,用拐杖拨开那十将,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大声道:“军令是有,还能管到我这七十有二的老翁头上?就是你们燕王来了,我也只是这般问他!且是我送来,又不是你抢的!你倒是掳掠看看,老夫是祖籍京兆府,随着儿子在汴梁安家才迁过来。当年也应役去横山运过粮,背着弓箭横刀推着车子在横山走了一遭!你要是敢掳掠,老夫不早就敲断了你的腿!”

    老头子气场十足,十将扎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想想这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喝上一口饮子当是没什么鸟事。不过这锅可不能自家一个人背,大家得一起顶缸。顿时就冲着里面招呼:“都出来,给老丈见礼!”

    几个军汉扭扭捏捏的出来,对那老丈厮唱一个肥诺,那垂髫小儿蹦蹦跳跳的将青瓷瓮递上。十将带头。从腰间革囊中将出水瓢来。让那小儿在瓢中一一注入饮子凉汤。

    几人纵然想拿捏一下,不过瓢中饮子,只散发着清甜香气。这可是传说中的汴梁享用啊!一个个再也按捺不住,只得将出平日手段,仰脖子一口就干了,直是连喉结都未曾滚动一下。

    老头子不屑的又哼了一声,垂髫小儿却是看呆了。一名军汉看他可爱,想摸摸他的头。又是不敢,从革囊中翻出一个木刻的小娃娃,递将过去,一张丑脸,挤出了难看的笑容出来。

    那小儿被这笑容吓着了,面前军汉脸上都是伤痕,一笑就扭曲不堪。小儿掉头就回到老者身边,一头扎进怀里就不敢出来了。

    十将叹息一声,对老者解释:“这军汉叫牛八,辽东人氏。女真杀来,一家死光死绝。原来倒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今就这般孤身一人。后来投入燕王军中,端的是条好汉子,闲时就刻这些小木偶,谁碰一下就要与人厮并。现今真的是想送给小官人,却惊吓到了,俺代他赔罪。”

    老头子神色却难得严肃起来:“你们都是北地人?”

    几名军汉都点头。

    老头子又问:“现在在河东闹的女真鞑子当真厉害?”

    几名军汉对望,这该如何对这老头子说呢?女真崛起,如狂风暴雨,焚掠之惨,更是骇人听闻!老弱杀之,名城焚之,强壮编为谋克中为徒口,或者临阵填沟壑,或者如牛马一般役使。北地之中,白骨相望。作为汉民,更是女真治下最底层的一员,受到的乒掳掠,更不知道深重多少倍!

    可燕王突然出现,克名城战女真,经营燕地,收拢这些原来辽人治下的流散汉民。经营起一支强盛的军队。燕王更回返大宋,孤身而至如今地位,就要聚拢更多的力量,带领他们上阵,与女真决战复仇!

    他们这些侥幸活到现在的北地汉民,更有机会来到汴梁。这梦幻一般的城市,无数汉民,在这里富足而安闲的生活,各种气象,都是他们在北地沟壑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在这里的生活,仿佛才是一个人该有的生活。

    是汉家子民,就应该过的,远远超越那些在文明边缘黑暗中悻悻垂涎的胡虏的生活!

    百年以降,因为燕王,他们终于回归。终于像是又找到了一个家。难道让这眼前让他们目迷五彩的汴梁,让他们只是觉得骄傲的汴梁,如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一般,沦入血海之中么?

    十将迟疑一阵,才低声道:“老丈,你直是不用担心女真鞑子。除非俺们死绝了。”

    一名军汉也插了一句口:“只等燕王回来,俺们就要上阵去!最后勾留汴梁几日中,但没了差遣,营中又给假。俺真是要去街市里好好吃用一下!”

    老头子像是有些明白,又像是不明白。最后只是一拍大腿:“老头子这几十年,见的圣人多了,东府诸公,也换来换去。世道倒是越来越坏。现今看来燕王得势了,就看燕王如何做就是。老头子还有几年好活,尽看得见!以后你们在这里,每日都有一瓮饮子,老夫家里颇过得去,这点不直什么。到时候谁要敢不饮,老夫老大拐杖敲你们孤拐。”

    这老头子倒是个爽快脾气,对得上军汉们的胃口。当下就免不了闲谈一番,动问一下各人家乡何处,家里还有几口,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坊中其他居民,看这里谈得融洽,也免不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倒是有几家又将出吃食来,送将入内,又让这些军汉们推让得面红耳赤。

    这岳将主推行,燕王背后全力支撑的军中法令,可真不是耍处啊!

    院中顿时热闹起来。就连那胆小的垂髫小儿,都在牛八身边打转,目光只是落在那栩栩如生的小人偶上,牛八想招呼又是怕再吓着,只能僵着不动,和这小儿耗上了。

    汴梁住民,两经变乱之后,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而燕王强悍的军马,虽然颇为吓人,可这军威之中,自然就有随之而来的安全感。纵然汴梁百姓内心还带着三分讨好敷衍,但是这般举动,已然让这些军汉们感动无置了。每名军汉腰里自然有钱,燕王在军饷上从来不短少,可这般未曾见过的吃食器物,就无从寻觅了。看着人家送来,军汉们到处翻箱倒柜,也将不出什么回送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