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吴敏语气更为森然:“不就是神武常胜军后路大营生出来的事情?国难之际,还要在此设卡盘剥南下避乱百姓!你麾下如许人马,难道就冲不过去?那还要你何用?”

    吴敏抬手坚定前指:“某是大宋帅臣,身负一路重任,但看谁敢于拦在某的面前!耽误了本帅军机,这支人马,全都要军前正法!江都监。你要误了本帅布置河东路南面军务措置之事,本帅同样要行军法!”

    对于今夜吴敏,江伟有着说不出来的畏惧。这些为帅臣的大头巾,个个都是心狠手辣!

    他再不多说,遣身侧亲卫传令,原来有些慢下来的大队,再度向前涌动。本来借机还想稍稍喘息一下的大队甲士只能再度打起精神来。个个都在心里大骂。

    你这鸟安抚空着身子骑马,可在你严令之下俺们却要披甲!好马壮健牲口都用来拉车。拖着财货和安抚幕中的幕僚。俺们骑着搜罗来的劣马走骡,于途掉队之人不少,也没见你这鸟安抚回顾一下。难道就这么急着到南面投胎去?

    江伟紧紧拱卫在吴敏身边,一路向南。山口处闪动的火光越来越亮,而可以见到猬集在山口道路处的百姓越来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吴敏此刻胸中一颗心越跳越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口干舌燥之下也在队列之中越来越向前。江伟也只能紧紧跟着。

    不管什么,只要冲过此间,就离开了太原府这处死地。某吴敏一生事业,还大有可为!

    火光之下。涌涌猬集的百姓之前,山口道路处景象,终于为吴敏看得分明!

    山口道路处,已经挑起了几十根树皮还未曾剥掉的木杆,上面悬着一颗颗的人头!

    无数百姓手中举起的火炬,将这些人头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分明,都是一个个弃城而逃的大宋官吏。那个进士出身,从楼烦一路跑到太原,到安抚使衙署吃点热汤饼,稍稍恢复过来,又用随身重金求购了一匹马,继续向南而逃的楼烦知县,也在其中!

    如林木杆之下,肃然而立数十名骑士,未曾披甲,轻身而来。人人身上战袍满是泥尘,站在山口道路处,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每个人手中拔出的长刀在火光下都是血迹殷然。

    那是一个个抛去自己职责,抛去本该守护的子民,带动整个太原府崩溃的大宋官吏颈项之血!

    几十骑中,一骑萧然而立。马上骑士裹着已经显得有点敝旧的黑色披风,身形瘦削挺拔,双眉如剑,虽不过三十的年纪,两鬓已然白发如霜。正冷冷的看着这拼命向南逃窜的上千甲士组成的大队。

    火光中,吴敏和这名骑士目光对撞,只觉得这森寒的目光,一下刺穿了他的肺腑!

    燕王萧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穷的恐惧,一下就紧紧攥住了吴敏的心脏,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转瞬之间,吴敏就反应了过来。

    不管萧言是怎样赶到这里来的,他就是要借人头,安定河东人心,来挽回这一场危局!

    吴敏猛然嘶声大吼:“冲过去,杀了这些滥杀大宋官吏的贼寇!但过此间,人人赏十贯,迁一转!江都监。江都监,杀了这些贼寇,某保你为三衙管军!若是不应,则某一家俱都天诛地灭!”

    吴敏这般狂乱之态,让身侧江伟骇然。无数道麾下儿郎的目光都望向了江伟。谁都看得出来,面前挡路之人绝不是贼寇,而吴敏反应。只表明这些人马,有了不得的来路。到底该当如何是好,江都监你却发话啊!

    江伟策马立于吴敏身边,汗如雨下,口干舌燥。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远处,看着狂乱作态的吴敏。萧言冷冷一笑。

    大军拥御驾出征。自然动作快不了。可得到了紧急军情,自己却可以轻身兼程赶来!

    当在这狂涛巨澜之前,当在这崩塌下来的贼老天之前!

    萧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怒吼。

    “我就是燕王萧言!凡弃城而逃之辈,但为官身,诛之不赦!我萧某人在,这太原就不会陷落!但为大宋军中将士。就随我萧某人回返!无数袍泽犹在北血战,你们有何脸面南逃?就算是为了河东路的父老百姓,也该拿出点男儿血气!我萧某人便在此,身侧就几十骑护卫,八日夜兼程疾驰,也没了厮杀的气力,你们想踏过萧某人尸身继续南逃,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萧某人就在这里等上五息。或者随我向北为河东父老而战,或者就杀了我继续向南,一辈子都是个抛弃祖宗庐墓,为乡人所不齿的懦夫!”

    大吼声中,萧言高高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毫不迟疑。已然屈下了一根手指!

    他身边那些骑士,默然挺刀,向着萧言身边聚拢,五息之后。若这支军马继续向南,他们就拱卫着萧言,直到战死的那一刻!

    无数道目光,都集中在了萧言身上。

    这就是燕王!

    在河东天崩地陷之际,在河东文武百官闻风溃散,拼命南奔之际。只有这位燕王,孤身兼程而来,要以一己之力,坐镇太原,挽此天倾!

    是北旋,还是南走?

    北旋回返,就是与女真鞑子的连场血战,存没不知。

    南走逃遁,别祖宗庐墓,为父老所不齿。死后何颜见得祖宗,只能为孤魂野鬼!

    萧言已经屈下第二根手指。

    江伟脸上肥肉颤动,想起自家那位从京营出镇河东的爷爷,七十许的年纪了还在打熬筋骨。对自家父亲忙着奔走逢迎,忙着为家中生利不屑一顾。

    “但为军将,一生功业就在厮杀上。澶渊之时,你爷爷好歹在阵前和契丹狗子恶狠狠的厮杀了多少阵!河北百姓,被契丹狗子糟蹋得不浅,当俺们将契丹鞑子打退,回师之时,多少百姓在途哭拜。这份阴德,足以庇佑到你这一辈了。你爹就是如此,行不得大事也做不了什么恶,享他老子积下的阴功福分罢了。俺们江家将来如何,就看你了!总而言之,身为军将,就得尽了本分!要是你行了什么败坏江家门风的事情,就在地下,你爷爷就不能超生!”

    这弃几十万生灵而走,是不是就消磨干净了祖宗的阴德,让自家先辈,在地下也不得安魂?

    萧言屈下第三根手指。

    甲士们全都默然无语,看着独立在前的燕王。这显得消瘦的身躯,在火光下,似乎就能独自撑持起这黑沉沉的天际。而队伍中的吴敏,此刻已经在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