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狼城寨守军。就是原来保安军中驻泊禁军一部,属于侍卫亲军步军司永捷军军号。大中祥符年间永捷军以步军十一指挥出镇保安军与信安军,然后就在河北东路百余年了。现在永捷军这十一指挥步军,能拣选出来的勉强能战之军士,不过最多还能编成两个指挥。镇守狼城寨的就是其中之一,狼城寨寨主也就是这个指挥的指挥使黄孝节。
这位指挥使兼寨主,现在就坐在道旁一间搭起来的草棚当中。一身赤袄未曾披甲,敞着怀就伋着一双麻鞋,踞坐在胡床之上,旁边几案上放着一壶粗茶,一叠黑陶碗。几名军士和他装扮也差不了多少,正举着蒲扇为他殷勤的扇风。
黄孝节今年四十出头的年纪,却生得雄壮至极。在信安军治所信安军城中也算是一个人物。在别的军将多年已经不闻兵事,能把手下军额吃得一点不剩的时候。黄孝节却还能将养着麾下二三百军汉,在保安军城中设赌包娼,收往来商队的过路钱。把持城中行市,端的是城中一霸。手面又阔,随时家中能招待着三山五岳中的好汉,人送绰号小孟尝。
在王禀和余江轮番整理拣点地方驻泊禁军之际,信安军中就黄孝节能拉出一彪人马。虽然不那么整齐肃然。好歹也看起来雄壮敢斗。地方驻泊禁军中能有这班阵容,管他甚么出身,检点军将已然算是谢天谢地了。黄孝节登时就被委以重任,迁官两转,差遣除了本任指挥使之外,更加了狼城寨寨主,信安军缘边都巡检。
而黄孝节也慨然接任。除了升官自然是美事之外,黄孝节也向来自认信安军是他的地盘,女真鞑子要打过来,他黄将爷少不得有守土的责任。
如此军将,已经算是河北诸路驻泊禁军中拣选出来的难得人物了。河北驻泊禁军不比河东,河东军马,好歹这几十年中,都作为策应配合参与了对西夏战事,还不算特别的烂。
小孟尝黄孝节黄巡检入镇狼城寨之后,除了征集民夫继续修复寨防,跟信安军地方官打官司催要钱粮,和天武军行文禀要军资器械补充,另外多多少少操练了一下军马之外。其余很大精力,就放在当道设卡,收取好处上头了。
不管这天下是姓赵的当家还是将来换不换成姓萧的,但使唤人,却也没有白当差的道理!
这南来北往通路,就是生发的好所在。原来有往来商队,不过伸手的人太多,黄孝节其时也只能在其中分润一部分而已。现在又为巡检,又是战时,名正言顺的就可以一口吞之。谁也争抢不去。
现在虽然因为兵火连天,商队绝迹,但是那么多难民,如何又不是财源了?
在黄孝节当道搭着的草棚之南,是宋辽之间白沟界河在缓缓流淌而过。夏季水势又是涨了一些。已然让人无法徒涉而过。几十里内唯一的渡口,就在黄孝节草棚之后。上百麾下儿郎正刀出鞘弓上弦的镇守着。
而大队从南逃来的难民,不管是什么身份,原来在燕地是何等样的身家地位,都少不得要从黄孟尝手底下走一遭。一应细软不用说都要交出来,没有资财随身。少不得男子就得为民夫为黄孟尝干上几个月的活计,修补寨防之类的不用说了。近来河北逃难之人日多,多少田主夏收都缺人手,到时候将这些人佃出去,少不得又是一笔财源!
从晨至午,黄孝节已然在这里坐了半天。草棚中堆着的各色财货已然装了好几口箱子。其中不少还是前辽贵人家中的珍玩器物,流散于民间,现在都落到了黄巡检的腰里。
大队难民几乎给盘剥得干干净净,木然的鱼贯而行,穿过这些身着赤袄的宋朝军汉,等待着往返而渡的渡船。上百缴纳不出入行钱的难民,给圈在一处。为军汉们监看着,这些军汉看着难民中那些小娘,不时发出或低或高的调笑声音。
正在黄孝节又喝干了一碗粗茶之后,一名麾下都头擦着满头满脸热汗大步走进来,和黄孝节也不见外,伸手就抢过大茶壶,也不用碗,大口套着小口,咕嘟嘟直着脖子就狠灌了一气。然后才长吁一口大气。
“直娘贼的爽利!这天候总算是热起来了,儿郎们这差事当得甚是辛苦…………将爷。看来女真鞑子在北面闹得越发厉害,逃来的燕人难民是越来越多。生发倒是不少,以将爷手面,也亏待不了俺们儿郎…………不过这女真鞑子要是冲杀过来,该当如何是好?”
黄孝节嗤的一声。抢过蒲扇自己扇了两下,然后点点那个都头:“天武军不是行文下来了么?易县大捷!龙卫勇将杨再兴阵斩女真鞑子皇孙完颜阿虎迭,完颜扫合,完颜查剌,完颜……什么鸟的。斩下女真鞑子首级五六千之多!鞑子死了那么多人物,还不红了眼睛,天武军就要拣选精锐次第应援上去,和鞑子在易州大战!要俺们谨守各自寨防,加紧巡边…………这些鞑子,哪里还能顾得到俺们这边狼城寨来?”
那都头听得只点头,忍不住就道:“这杨再兴,真不知道是何等样的人物。立下这等泼天也似的功劳!一下阵斩女真鞑子这么多皇子皇孙,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成金刚模样?要是能见这等奢遮人物一面,这辈子也不枉了…………”
黄孝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间掀起一阵声浪。忙不迭的起身查看。就见白沟河上,七八条船组成的一支小小船队正缓缓逆流而上。船上水手正尽力撑篙,赤着的胳膊筋肉不住贲突。
船队打着天武军颁下的通行认旗,船上押运军汉也是信安军本路的驻泊禁军,都是熟人,岸上岸下招呼声连成一片,煞是热闹。
黄孝节步出草棚,也对着带队押船的军将拱手打了个招呼,那船上军将看着黄孝节摆出的这般场面,忍不住就又羡又妒的说了一声:“黄巡检倒是发财,俺们倒是得吃辛苦押运粮草给天武军和龙卫军那帮厮鸟!”
黄孝节笑骂一句:“要不是天武军和龙卫军在易州打得狠,有俺们这好日子过么?押运点粮草就亏了你了?直娘贼的赶紧交卸了回转,到俺寨子来吃酒!看中什么,尽管将去!”
两人笑着一揖而别,黄孝节看着远去船影喃喃道:“天武军真的是要大举北援了,看来鞑子真要在易州死战一场了?那俺们这里倒是松快了许多…………”
远处又有更多难民缓缓行来,为黄孝节麾下儿郎截住,这些难民中青壮多一些,性气也刚一点,不知道怎的就起了搅扰之声,仿佛不愿意缴纳入行钱也似。不等身边那都头赶去镇压,黄孝节就扯着嗓门儿大吼一声。
“直娘贼的闹什么鸟闹?俺们河北,恢复你们燕地的时候就打得河干海落。现下女真鞑子南下,还不是俺们河北收容你们?更遣多少军马北上与鞑子死战。看见这一船船朝北运的粮饷没有?不缴点入行钱难道让你们白吃不成?一个个当真想鸟翻了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