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站在山巅之上望着楼烦所处谷地之中,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
集结在此间的大军,由东来龙卫军一部,有神卫军主力,还有作为辅军的河东驻泊禁军一部。从此间到太原府二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
此刻正是黄昏之际,营中炊烟四起,而大群大群战马被骑兵亲自牵着,带到岚水边上去饮马消散洗刷。然后再将马牵回营中,在马槽中装满上好豆料和铡得不许超过一寸长的草料,让战马吃饱,这些骑军才能进食。
平日里行军途中,步军纵然甲胄放在车上,自己身上干粮水袋长短兵刃扛着,走得满面尘灰,骑军呼啸而过看得让人艳羡。但是入营之后,步军就可进食休息,而骑军还得把马祖宗伺候好了,这个时候就是步军嘲笑骑军的时候了。
步军捧着饭碗都去河边洗刷了,骑军还在奋力的刷马身,这是疏通战马血脉的法子,最能保养坐骑筋骨,一个个浑身鸡淋透湿,肚子饿得鬼叫。一个个步军故意在抱怨碗里油水太多,刷干净颇为艰难,气得一个个骑军都直是猛翻白眼。
进驻楼烦,顶在第一线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随时准备打出去与宗翰所部做血战的。在此间次第集结过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燕王已然下了严令,屯驻楼烦与窟谷寨一线军马。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菜蔬必须是新鲜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应之外,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
天气已然渐渐入夏,虽然今年天气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处山中,很多时候还要穿着夹衣,各色消暑药材却已经运上来在各营之中准备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锅一大锅的饮子出来供军士们取用。虽然军中手艺着实粗劣。就算有不错的材料熬出来的饮子喝起来也总有股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岂是历年来出兵放马的大宋军兵士卒可以想象?
燕王厚遇如此,这些老卒自然明白,临阵之际当以血战报之!
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从太原府往南,半个河东路的官吏都忙碌起来。征集民夫,筹集粮草。更有黄河以南京畿之地的那么多丰厚积储都被调运出来,源源不绝的朝北运送,最后再转运到前线来。
吴敏等上百弃城而逃官吏被燕王干净利落的正了军法,着实将一向悠游尊荣的大宋文臣吓了一跳。背地里如何诅咒这位燕王不得而知,至少现在都得跳将起来。日日奔走忙碌,参与这些军需转运,动员民夫之事。奔走于途的官吏足有数千,而日日在道中转运军资粮饷的民夫,则足有十数万以上!
大宋丰厚的资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全都从汴梁左近那些庞大的武库中调运出来,送往各处军中。而不比在没有萧言的那个时空,当女真鞑子最终打开汴梁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在与鞑子死战!
河东战地忙碌如此,汴梁官吏也轻省不得。前面战事激烈,大军囤聚如云,钱粮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钱财用项,半是燕王此前聚敛积储,半是国库所支。可账目必须要做好,这就足以让多少都门中的官儿忙得屁股尿流,官僚体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种文书满天飞了。
汴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粮食供应偏紧张的所在。所以粮船纲运,向来是大宋国事中最为重要之事。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来。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
除此之外,就是现在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的西军团体,也要顾及得到。虽然小种对这场战事还在观望当中,麾下也是意见纷乱,远远没有统一起来。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西贼也将会衰而复振,一口气杀到关中来着。
对于西军,这个时候燕王态度,自然是尽量安抚敷衍。但有所求,打个折扣也得尽快供给。这如何又不是一桩极大的麻烦事情?
大宋官僚体系,叠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场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再加上两次宫变让朝中职位差遣为之一空。不少人都冷眼旁观,看萧言临时搭班子凑出来的这么个朝廷中枢,能撑几时就要告运转不灵,最后直至牵累前线战局!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留用延续至今的前朝诸公不论,白时中以降,拱手画诺而已矣。萧言安插在朝中两个最为要紧的人物,一个方腾在东府掌重权,一个左聊寄以燕王幕府长史身份同时兼权发遣陕西河东河北提调转运大使。
两人都是年富力强之辈,放在要紧位置,都焕发出耀眼光彩。方腾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真可谓是口述判词。手不停笔。每日堆积如山的种种文报表章,处理得妥妥帖帖。并且以极大威严压着汴梁的官僚体系不得不跟着他飞奔而前。要知道萧言给汴梁都门留下了一彪数千人马。只听方腾一人号令而已矣。正好方腾也有东京四壁防御使的差遣,号令军马,名正言顺。而方腾在这要紧关头,也毫不吝惜动用此等权威!
但凡有官不称职,方腾正在东府,马上就能炮制出一份夺职问罪的公文出来,发往东府请诸公画诺,然后甲士就能带着正式公文上门去了。请这位人物到汴梁狱中走一遭。
萧言斩前枢密如屠一犬,而方腾这位士大夫阶层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将此二人恨到了骨子里,暗中祷祝,只盼着两人早早暴毙!
不过祷祝一时还未曾有灵,萧言在河东前线仍然活蹦乱跳。而方腾每日仍在大队甲士簇拥之下来回奔走。处理种种桩桩繁难之事。而汴梁官吏,也只能忍受如此淫威,被驱使得团团乱转。
而左聊寄在政事上,远远没有方腾这种天分。对于大宋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遇到问题根本不知道该负责的到底是哪个机构。可是左聊寄的长处就在于财计之事,积千累万。分毫不爽。燕王聚敛的家当在他手中,与国库同时支出,一起要供应三个战场。要前送要后运,工价要折钱,粮米要折钱。饷项赏赐要按照不同标准发放。种种桩桩,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要是让大宋原有官僚体系运作这等财计事,不用说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间,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项上面就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