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当中,数十骑疾奔而至,蹄声阵阵,惊动了一支支夜间哨探巡视的人马。但是在拦截之后,带队哨探军将,都纷纷对来人行礼而退。
这数十骑漏夜而来的人马,所簇拥一人,正是杨可世。
这名西军中有名骑将一副风尘仆仆之色,但坐在马上仍然腰背笔直,目光炯炯。渡河以来,杨可世就未曾如何好生休息过,现今更慨然领命为大军前路,又是承担最艰险危难的活计,辛苦可想而知。
不过漏夜匆匆而回,大将仪态仍不稍减,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之态,更是与大家的那位刘将主有天地之别。今夜满肚子牢骚出而夜巡的这些鄜延军军将士卒,不由不对这位西军资深骑将油然起敬。
此前鄜延军将未尝没有背地里笑话杨可世的。辛辛苦苦练出一支白梃兵,结果因为西军与童贯内争的原因,拱手交给了现在薰灼万分的燕王。然后又老老实实的又奉命练出一支骑军出来。
但在军中,谁不知道,练兵就如炼丹孵卵,最是辛苦不过,也最是没有油水。哪有身为方面大将,分守汛地来得滋润。那般既不受风霜之苦,还能私设税官榷场,外快收得手软。
小种一声号令,杨可世又老老实实来鄜延军中为客将。小种一句要他听从刘光世调遣,杨可世也不曾如何讨价还价便领了最艰难最凶险的前锋任务。
更不必说杨可世不怎么会捞钱,但有所得都分赏部下。抚恤阵亡儿郎的遗族。在西军身份地位也自不低,资望更足。家中都没什么余财。这等军将,纵然各位上官交口称赞,当得又有甚趣味?
但是在出兵以来,补给不足,大军组织不力,辎重接济短少,将主刘光世仍豪奢轻率做派不减。军中士气已然低落到了相当程度的时候,陡然在夜中看到杨可世马背上端正高大的身影。禁不住就让这些鄜延军将士想到,还真不如让杨可世负责指挥全军,刘衙内就干脆在黄河以西纳福享乐也罢,这样说不定与女真鞑子一战,还是有得打!
沿途遇到杨可世这一行人马的巡夜军将士卒,都殷勤的将他们一程程的亲自引入营中。
杨可世麾下亲卫,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刘光世这中军大队扎营应该还称得上严密。层层布列,层层拱卫,该放出的夜间哨骑也都放出了。不过明眼人还是能看出破绽来。
比如说在当道扎营的大营两翼山上,都没有分遣出小队军马扎下,控扼那些分歧的山间道路。不用说就是因为军中士气低落,在中军左近凭借着一层层军将压下来还能维持秩序。但是要麾下军马辛辛苦苦的爬上高处艰苦劳作立下营盘,那是想也别想。
而刘光世中军仿佛也有尽可能多的集中兵力在一处,维持着人多势众,军容壮盛模样的盘算。似乎这样就能吓倒对面的女真鞑子也似。可,真正老手看到这等阵容只会嗤之以鼻。
大军最是需要空间保持足够的回旋余地。这挤成一团是等着挨打么?
望着夜色中密集严整的鄜延军中军大营,杨可世一行人马对这次宣示鄜延军军威的东进之举。不详预感又多了几分。
更让这些停在前面餐风饮露,甲胄凝霜的儿郎们诧异的是。这军阵深处,被重重拱卫着的中军大帐所在,竟然是一片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丝竹之声传来。中军大帐此刻居然还在设夜宴,到现在还未曾罢休!
如此名将气度,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众麾下的目光都转向杨可世,而杨可世坐在马背上,脸色黑得就如身周夜色一般,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穿过一个又一个营盘之后,终于直入中军营中。从营门口向内,都有衣甲鲜明的亲卫值守,人人持着长矛大戟,甚而只是在仪仗中才派得上用场的那些枣阳槊,金顶槊,单拳槊都有不少。这些刘光世精心挑选出来的七尺大汉就这般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站班过去。
到得中军大帐之外,亲卫衣甲之下更是锦衣灿烂,围绕中军大帐一圈都布列着熊熊燃烧的牛油火炬,将四下照得通明。亲卫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闪动着耀眼的寒芒。几十步外就有旗牌官迎出,喝令杨可世一行人下马。
旗牌官虽然狐假虎威的派头十足,但毕竟也不敢怠慢杨可世这等重将。忙不迭的就赶紧回转帐中禀报他到来的消息。
转瞬间旗牌官就昂然而出,大声唱名:“将主请杨将军入内!”
如此做派,将杨可世身后亲卫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就要拔刀和这些直娘贼的干上一场。别看一个个仿佛高大雄壮,谁不知道都是跟随刘家的一众军将家的子弟?仗着生下来就吃得好长出这般草包个子,一上阵就紧紧守在中军跟着混功绩资历。真要厮并,俺们一个就打你十个!
杨可世回头,扫视了那些愤愤的亲卫们一眼:“都踏实在这儿呆着!给马饮饮水,自家也稍稍打个盹,看能不能寻到点热食下肚。某自去寻刘将主说话,你们不许生出事来!”
交代完这一句,杨可世整整衣甲,就跟随着旗牌官一路走了进去。
一入帐中,就觉得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刻虽然入夏,但是今年天候却比往年来得还要寒些,特别夜中,裹着厚厚的披风野外露宿,往往一夜过来,手脚都冻得冰凉,兜鍪甲胄之上甚而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痕。
但是这大帐之中,却在四角布列了薰炉,焚烧的出了上好的终南山木炭之外,还有煎好的沉香片。此刻有专人照料。精心的控制着火候,外间山风呼啸。大帐之中却是温暖如春,让人提神醒脑的香气四溢。
这座大帐,方圆足有二三十步,容纳五六十人也绰绰有余。地上经过了平整,先是垫上一层竹席,再铺油布隔绝潮气。最上面则是一层茵毯。杨可世满是泥水的皮靴踩在上面,只是觉得老大的不自在。
大帐之中,正在饮宴。还是相当正式的分席而坐。刘光世一身锦袍,大有轻裘缓带之概,斜斜坐在席后,喝了一点酒之后,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几案之上,有炙得焦黄的带皮羔羊肉。有各色新鲜果子,有调和的好羹汤,甚而还有专门从都中带来的高手精心切出的上好鱼脍,帐中灯火映照之下,薄薄鱼脍晶莹剔透,仿佛水晶制成一般。
坐在下首的。都是刘光世的心腹,包括他的弟弟刘安世在内。他和刘光世是一母所生,形貌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面上多了些凶戾之气。刘安世倒也弛得劣马舞动得十几二十斤分量的铁槊,向来号称鄜延军中第一斗将。此次出征。刘光世将征发而来的蕃骑都交给他统带,俨然就是鄜延军中战力最为精强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