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成军以来,什么样的败仗都打过。可就从来未曾见过,一军主将弃军而逃!就算折可求逃遁,也还是带着他的折家军!
西军这个团体,勃兴而起至今,已然百余年有余。任何事物,都有其兴衰周期。自河湟开边以来,西军取得对西夏的战略优势之后,西军将门团体再没了此前的凛凛惕惕,而是迅速的腐化了下去。
靖康之交的这一代西军军将,再没有了此前先辈的胆勇血气。勾心斗角更烈,争权夺利更烈,临阵而怯也同样更烈!
这样一个为大宋竭尽所能养出的强军,如果没有女真入寇,也许就如河北军一般,渐渐的崩坏下去,直到再也不堪使用。
在萧言的时空历史上,女真突然入寇,让渐渐衰落下去的西军,一下就暴露了其外强中干的面目,加上大宋中枢的花样作死。历次战事中,西军屡战屡败,而这批中坚军将的不堪之处,也暴露无遗!
不过这样痛苦的浴火,也打断了西军这个团体正常衰亡的过程。新的一代西军军将,在这样的废墟中浴火重生,南宋从大散关到淮河,多少强军,多少勇将,都是西军余脉!
可在今日,这些军士们并不知道在萧言时空中西军浴火再生的经历,他们只看到西军轰然垮塌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看到了这让西军儿郎,最为痛苦的一幕!
刘光世弃军而走!
合河县城南门轰然敞开,火光之中,数百蕃骑呼啸而出,在这些蕃骑的重重护卫之下,看不到刘光世的身影。但是冲在前面的刘安世,还有满城响动的呼喊之声,已然说明了一切!
在无数愕然注视的目光之中,这数百蕃骑疾疾向南奔走,目标就是南面重重的吕梁山脉。
同样的呼喊声从他们所经过的营地响起,最终汇成一片,如山崩,如地陷,如天地倾覆。
“刘衙内逃了!”
纵然是对刘光世再不寄予希望。纵然是对刘光世的指挥再没有信心。纵然这几日军中将士将刘光世祖宗八代都骂得翻过了身。但是在此刻,除了一句刘衙内逃了的话语。再没有人痛骂他一句。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数人眼中涌出的热泪!
大宋西军,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到底有谁,来救救西军?
西军若此。俺们这些关西儿郎,就算侥幸余生,又还有什么意思?
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刘光世再也直不起腰,只是死死的抱着坐骑脖子。
今夜只带兄弟和蕃骑遁逃,本来只想无声无息而走。但是数百骑一动。哪里还瞒得住人?从中军大帐之外,就有人开始呼喊,最后还是刘光世带领全副武装的蕃骑,硬生生撞出一条路来!
而从呼喊声才响起之际,刘光世就已然魂不守舍了。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曾经让自己坚信不已的那番什么脱身以后。东山再起,保得有用之身再来复仇的话只是放屁。
自家只是单纯的怕死而已,只是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在这片蔚水河谷的烂泥之中!
这样惊天动地的呼喊之声,也让刘光世明白。他再没有复起之日,因为再没有一个西军儿郎,会效力于他麾下!
自己为什么眼红萧言,去与之相争?就在鄜延路安享清福有何不可?而那萧言。怎么就在万险之中,能咬牙撑住,杀出了一条血路?
让某逃出去罢,某只想活着而已!
恍惚之中,刘光世突然又生出了一点疑惑。
如果自家知道一旦遁逃,夜空中响动的不是喝骂,不是愤怒。而只是这数万关西儿郎痛苦到了万分的呼喊之声。自己还会不会就这样逃走,自己会不会生出一点勇气来。为了这几万关西子弟,安然就死?
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如果了,只有抱着马脖子。想离开这痛苦的呼喊声越远越好!
簇拥着刘光世的火光,越去越远。在每个人的视线当中,只留下点点光影还在乱晃。那痛苦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呼喊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突然之间,又是另一种声响骤然响起。那不是单纯一种声音而已。而是上万大军陡然崩溃的声响混合在了一起,只是响彻了这个夜空!
无数人在哭喊,无数人在奔走,无数火光摇动,无数军械盔甲在被丢弃,无数人只是在盲目的大喊大叫!
上万本来还能勉强维持着秩序的鄜延军中军,就陡然变成了狂乱的急流,到处都有火势升腾而起。到处都有人影在乱晃。
无数军士四下乱奔,有从城内向城外涌的,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偏要冲进城中的。互相拥挤成一团,自相践踏,互相殴斗喝骂。而多少随军文臣,这个时候披头散发的被乱军推来涌去,只是放声哭嚎!
而在这边,泼冯三人也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恍若还在梦中。只有自家营中燃动起的火光,到处乱窜的人影,还有被扯出来为人所踢打的那位将主的哀嚎之声,才提醒他们。这一切不是做梦,而是真真切切的侧身在这修罗场之中!
泼冯掉头便走,两名军士在他背后大喊:“泼冯,你去哪里?要逃俺们一起逃便是!”
泼冯头也不回的大吼:“俺去寻杨将主!西军这般模样,俺随着杨将主,死了也罢!”
两名军士对望一眼,咬牙都跟上泼冯向西而去。
“西军若此,俺们拼死了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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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种从梦中陡然醒来。
窗外狂风大作。
乌黑的夜色之中,似乎云层堆积,隐隐有闷雷之声响动。
这雷声在西,正是西军百余年来外敌所在的方向。一代代的西军将士,就戍守在彼,寒夜巡哨,披甲而战。
恍惚之间,这闷雷之声传入耳中,仿佛一声声金柝。
这是一代代西军将士戍守边关之声,这是一代代西军将士回报平安之声,这是一代代西军将士用鲜血和白骨凝成的肃杀之声!
金柝之声,在云上翻卷。仿佛一代代西军将士,从好水川,从定川寨,从三川口,从青唐,从燕云,从他们曾经战斗过的所有地方的土中爬起,持着断掉的戈矛。随着这金柝之声,远远的,成群结队的,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们的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