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成想,突然之间,这南军就变了模样。士气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再度高昂起来!
鄜延军就算士气再高,再有战心,对于娄室所部精锐,其实也不足惧。可是偏偏这是夜间。这个时代的军队,不论是哪一支,都不具备在夜间组织大规模攻战的能力,最多是拣选部分精锐趁敌不备偷袭踏营。
现下南军已然全军集结,依托营寨加强防务。只要迫近就是一阵驽矢激射。不到天明,不经准备,娄室所部精锐一时间对南军举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而在各个营寨当中,一队队军马也丝毫不顾及外间一直游荡的女真游骑,还有举火而来的后续大队女真军马。就这样次第调动而出。在杨可世的安排下,一部精锐轻骑为先锋,步军大队居中,然后再是一部骑军断后,以这样的行军序列。开出营地向东而去。
在鄜延军集结动作的同时,终于松了半口气的魏大功累得再顾不上其他,寻着随自家而来的人马,胡乱找个地方一屁股就坐倒在地,屁股一沾地人就软了,顺势就躺在烂泥地里,甚至不要一个呼吸的时间,魏大功的鼾声就已然大作。
为魏大功的鼾声感染,不管是萧言所遣来的军将,还是随他们搜拢的鄜延军马,都坐倒在地,或者躺下,或者背靠着背,都转瞬间就沉入黑甜乡中。一众浑身浴血的甲士,就在这火光缭乱,人声鼎沸之中,呼声扯得震天价响。
突然之间,魏大功就被一双手推醒。他顿时就打个激灵翻身而起,下意识的就按着的腰间所配长刀。
视线当中,就出现一张老脸,正是那名随他们一起而来的老都头。
老都头朝旁边指指:“杨将主遣人,召魏将主你们赶紧启程,随杨将主坐镇中军。”
魏大功转头,果然就见几名杨可世的亲卫在旁边牵着坐骑焦躁的等候,见魏大功目光扫来,纷纷行礼下去。而自家这一队百余骑人马,已然纷纷起身,推搡着其他那些还睡得跟死沉的弟兄们。
魏大功活动一下筋骨,浑身骨节啪啪作响。毕竟是久经打熬的身子,功劲还是一叫就道,顿时就精神振作起来,招呼一声:“老都头,快点招呼儿郎,收拾好自家军器行囊,看能不能在营中寻到点吃食,能带多少便带多少,然后就赶紧出发寻杨将主去!”
老都头不出声的指指,在他们刚才酣睡的所在,旁边已经堆满了干粮袋。正是他们睡着的时候,老都头却去营中寻人筹措的。不说老都头只要在鄜延军中,到哪儿都能寻到一两个熟人,就是知道这些为燕王遣来人物准备的干粮,顿时多少人都来帮忙。一个个干粮袋中都塞得满满的,而且都是上好的吃食,甚而还有不知道怎样才保存下来的十几葫芦酒。
除了干粮之外,更有军器。原来空了的撒袋中装满了羽箭,折断的长矛换了马槊,缺口的长刀换了崭新的。就连战马耳朵上都套好了料袋,正安静的嚼着上好精料。这短短时间内毛皮都被刷过了,肚带也重新紧了一遍。
在众人睡着的最多半个时辰的功夫里面,老都头就安排了这么多事情,现下魏大功他们起身,只要翻身上马便走!
魏大功惊喜的目光才收回来,就见那老都头恭谨的向他抱拳弯腰下去。周周正正的行了一个礼。
魏大功突然冒出点不详预感。开口时候语气已然极是激烈:“行礼做甚么?挑匹好马,跟俺走!俺这一队人马事务,还要你来料理。俺遣两名厮杀好手不必上阵,护着你就是!你这老家伙,军中事务精熟。就是在燕王麾下,也是要得大用的…………还站在做甚,爽利点上马!”
老都头直起腰来一笑,满脸皱纹挤得更深,在火光下,仿佛就如河东的千沟万壑一般。
军中生涯辛苦。久历风霜,军汉要是幸运能熬到四十左右的年纪,比之保养得宜的士大夫们,已然老态十足了。
“俺在环庆军十年,鄜延军十年。顿过两支军马,弟兄们赏脸。上阵厮杀本事不成,都能混到饷钱,最后还能得个都头差遣…………俺老了,折腾不动了。环庆军没了,眼看鄜延军也再不会是以前那个鄜延军,这么多熟识的弟兄都死了,俺要拔腿就走。心底下过不去。年轻儿郎多活下去一个是一个,像俺这种老头子,魏将主就让俺留下,让俺心里直得过罢。”
魏大功板着脸伸手就要去扯他,老都头却退后一步,再度向魏大功深深行礼下去。
魏大功再进,老都头再退。最后两人就僵在那儿。其余人等都已然起身,默然的看着两人之间的举动。
沉默少顷,魏大功整整兜鍪衣甲,肃然抱拳躬身。而身周那些为萧言遣来的军将。也都行礼下去。然后百余骑士,全都弯腰。
一礼之后,魏大功转身便走,翻身上马,只是喊了一个字:“走!”
上百骑士。纷纷上马,在杨可世遣来亲卫引领下,打马便走。偶尔有人回顾,营中四下人潮卷动,火把纷纷缭乱,老都头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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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山风掠过,将无数火把吹得缭乱,成百上千女真骑士组成的大队之中,一片光影晃动。
这大队胡须蓬乱的女真骑士,就簇拥着完颜娄室,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南军营寨。
南军营寨之中,燃起了更多的火炬,将半边天空映照得通红。
火光之下,就能看见寨墙上一排排的驽矢,还有在驽矢掩护下加固寨防的南军士卒忙碌的身影!
而营寨之中,更能看见南军大队大队的人马,结成队列,出营向东而去。行军队列燃起的火炬,在蔚水河谷中就如一条火龙一般,盘旋舞动,舒爪张牙!
而这样的大军夜间调动,并未曾听见人声。只能听见随着夜风送来的战马嘶鸣之声,甲胄兵刃的金属碰撞之声,还有万千脚步坚定的踏着脚下泥泞之声!
大队人马,骑先步后,断后再是一部骑军。井井有条,并无多少紊乱。
这哪里还是一支败军的模样,分明是向东发起攻击的一支强大军马!
今夜到底是生出了何等样的变故?让这支身处天罗地网之中,士气崩溃瓦解的南军,又恢复了战意士气,又恢复了组织,趁夜而走?
娄室并不后悔自家让军马停下来休整一二日。
哪怕占据绝对优势,尚有围三阙一之说。可以等待对方进一步瓦解崩溃,还要以大军去啃对方营盘,多付出些死伤,那是不珍惜麾下儿郎性命的庸暴之将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