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曜日见床边放著一套干净的衣物,自己的盔甲就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刚穿好衣物,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已经起来啦?」司耀辉亲自端著早膳站在门口,面色有些憔悴,嘴角却含著笑意。
「嗯。」北堂曜日淡淡应了一声。
司耀辉见他吃力地弯腰去拿靴子,忙道:「我来。」说著放下早膳,蹲到他身前。
「辉儿……」
司耀辉知道他要说什麽,抬头笑笑:「大哥,这里只有咱们二人,你别总把我当皇帝,我要不高兴了。」说著拍拍他的腿,道:「往上抬抬。」
北堂曜日挺著肚子,身体不便,只能往後仰去,手撑在床上抬起腿来。
司耀辉低头帮他穿靴,却愣在那里。
北堂曜日等了半晌,脚都抬酸了,又被肚子挡著,看不清他的动作,催道:「怎麽了?快点。」
「靴子……有点小了。」司耀辉喃喃道。
北堂曜日的腿脚早就水肿了一圈,靴子不大合适了。他这才想起来,道:「啊,一直忘了换了,有点挤脚,不过还能穿。」
司耀辉低头站起来,匆匆道:「不能穿了,不舒服。我去让人给你找一双。」说著不等他说话,便提著鞋子出去了。
司耀辉转出房间,默默靠著门站了片刻,伸手抹了抹脸,手心一片湿漉。
等他找回一双合适的新靴,再回到内室时,见北堂曜日只套著布袜,正坐在桌边吃早膳。
见他进来,北堂曜日笑笑:「你去太久了,我肚子饿,等不及先吃了。」
司耀辉笑了一下:「没事,凉了就不好吃了。」说著走到他身边蹲下。
北堂曜日道:「我自己来吧。」
「你吃你的。」司耀辉的声音闷闷的,固执地抬起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将新靴子给他穿好,看了看道:「这才合适。」
北堂曜日看著他,低声唤道:「辉儿。」
「嗯?」
「抬起头来。」
司耀辉几乎伏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北堂曜日伸手将他的头一点点抬起来,静静凝望了片刻,忽然嘴角一勾,轻笑道:「多大了,怎麽还这麽孩……」
他话没说完,司耀辉便扑到他怀中,紧紧的,将脸埋在他怀里,肩膀轻轻颤抖。
北堂曜日愣了一愣,慢慢环住他的肩,过了片刻,低低叹道:「你压到我的肚子了。」
司耀辉立刻松开手,一脸慌张无措,摸著他的肚子道:「有没有压痛你?是不是我力气太大了?我、我……」
「你不用这麽紧张,我没那麽虚弱。」北堂曜日摸摸他的头发,只觉手中发丝如水。
即使这般战事狼狈的时刻,司耀辉仍然不可思议地保持著他的完美和风范。好似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
手指间有股淡淡的药香味,是他从小染在身上的体香。
北堂曜日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司耀辉拉了拉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好了,赶紧吃早饭吧。」
「大哥,你真没事麽?」司耀辉还是有些忧虑地看著他的肚子。
北堂曜日笑笑:「孩子乖得很,不用担心。」
司耀辉想到他昨日的脉象,隐约觉得奇怪。按说现在已经没几天了,可孩子竟一点没有快临世的迹象。
不过想到北堂曜日说的也对。现在边关行事紧迫,总不能让他把孩子生在军营中。
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二人还不及出城,西厥人已包围了岩城……
荒芜狭小的山道间,一匹黑色骏马托著一人小步急奔。
那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斗篷上染满血迹,好似受了伤,但马术甚佳,即使如此也未从马背上掉下来。那马十分通灵性,虽然没有主人的指令,但仍沿著小路一路奔驰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马背上的人终於悠悠转醒,正是大明国的北堂王──北堂曜日。
他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刚醒来时眼神有些迷茫,过了片刻才搞清自己的处境。
北堂曜日慢慢抬起身来,却突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痛苦地抓紧马鬃。
好痛……
他面色惨白,几乎跌下马背,颤抖地伸手捂住腹部。腹中刚才那阵剧痛,提醒他孩子可能等不得了。可是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岩城守城之战持续了三天,郁飞卿的救援大军却迟迟未能赶来。北堂曜日最後不顾司耀辉反对,点了他的穴道,让一个眉清目秀的亲兵化妆成皇上的样子,与他突出岩城,诱走敌人大部分兵力。
他们一路且战且退,可那群西厥人竟意外狡猾,发现皇上是假冒的後立即将目标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为了让自己逃出重围,所有的亲兵都奋不顾身。
「王爷快走──」
北堂曜日想起那些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将士,他们最後的嘶吼声似乎犹在耳边,不由心中剧痛。可是想到还留在岩城的耀辉,更是忧急如焚,不知现在郁将军的大军是否赶到?
「呃──」又是一阵疼痛。北堂曜日咬紧下唇,腰椎好似要断掉般的难受。
虽然还抱著侥幸的希望,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怕是要生了。秋神医的延胎药即便再如何灵验,也架不住这连续几日的奔波和血战。
他脸上全是汗水,透过朦胧的视线,勉强看了看天色和四周,原本身後誓死保护他的四名副将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武功高强,原来都是王府的暗卫,北堂曜日此时宁愿相信他们是失散了,也不愿相信他们已毙命於敌人刀下。
墨雷极通人性,一直向著东北方的方向奔驰,这条山林小路非常陌生,但看周围景色,已远离草原,进入明境腹地。
「唔……」
北堂曜日忍著剧痛,颤巍巍地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药瓶。打开一看,原本满满一瓶安胎药此时只剩一粒。
他苦笑一下,刚想将药吞入口中,谁知腹部猛然一痛。他措不及防,手中一抖,那粒珍贵的药丸便滚落了下去,掉入草地。
大滴的汗珠沿著额头滚下。北堂曜日咬了咬牙,动作笨拙而迟缓地滑下马背。
谁知刚一落地,双脚便一阵酸软,根本支撑不住自己,沈沈的肚子更是向下坠去,腰椎好像也要断掉了一般。
「呃──」北堂曜日痛哼一声,抱著肚子晃了晃,眼前一片晕眩,终於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
他低叫一声,抱著肚子伏在地上,冷汗一滴滴落入草丛。直缓了好半晌才捱过这阵疼痛,但实在站不起来,只能慢慢爬著往回摸索。
他记得刚才那粒药丸掉落的地方,离他下马之处只有几步远。可就这短短的几步路,对他来说却好似远如登天。
北堂曜日一连激战数日,内力几乎耗尽,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此时还不知是什麽模样。
狼狈地在草丛中摸索到那最後一粒珍贵的药丸,上面沾满泥泞,但北堂曜日毫不犹豫地一口服下。他此时已不指望以这粒药丸安胎,只望能帮他补补元气,以应付即将到来的临产,甚至还有可能再遇到的敌人。
北堂曜日一想到西厥人不知何时便会追上来,便不敢再耽误。他打个手势,唤墨雷站到身旁,咬著牙,拽著马背上垂下的缰绳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