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软性的一个主角,使我口涩。
“本名就是姚晶吗?”我记得问。
“姚晶这名字俗不俗?”这就是表示不想说出真实姓名。
查一查立刻水落石出,但当事人不想提,咱们就要灵活一点。
“这一阵子倒是空闲?”我闲闲问,“没有登台?”
她很意外,“但我从来是不登台的。”
我脸红,哟,没做功课可就跑了来,出丑出丑。
“徐小姐刚自外国回来吧?”她很大方地体谅我。
我立刻说:“也不算是天外来客。对,我想起来,姚小姐说过决不登台。”
“我是演员,不是江湖耍杂的。”她轻轻说。
声音中有无限骄傲,打那一刻起,我知道必然有恨她的人,与众不同是不行的,还那么刻意的表明立场,更加吃亏。
她气质不似女演员。
演员的情绪很少有这么平稳,特别是女演员,十三点兮兮的居多,否则如何在台上表演那么私隐的七情六欲。
我摊摊手,“我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她双目中闪过一丝亮光,“问我什么时候结婚。”
“啊,”我低呼一声,“你要结婚?”大新闻。
“是”
“什么时候?同谁?”
就在这时候,有一位男士自复式公寓的楼上走下来。
姚晶立刻站起来迎上去,“亲爱的,有记者访问我呢。”她如小鸟般喜悦,仿佛接受访问实属第一次。
那男人很端庄很正派,但神色有点冷漠。
姚晶替我介绍,“我未婚夫张煦,这是《新文报》的徐小姐。”
张先生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中,只淡淡打个招呼,以示爱屋及乌。他随即出门上班去了。
我笑问:“是圈外人吧?”
姚晶欣然点头。
隔了一会儿她说:“他是大律师。”悄悄的有压不住的喜气洋洋。
我很意外,这么红的女明星,什么世面没见过,也为终身有托而喜心翻倒,多么感慨。“快了吧?”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到纽约去,他家人在纽约。”“张煦,张——”我猛地想起来,“可是张将军的什么人?”到底我在纽约住过了好几年。
她抬抬眉毛,“徐小姐,你真聪明,他是张将军的孙儿。”
“恭喜你,旅行结婚。”
“是的,麻烦你同我的观众说一声。”
“这是我的荣幸。”
她又笑了。“吃些点心才走,外头冷呢。”
她转身去吩咐女佣人。
背影很苗条,香肩窄窄。
女人一长得好立刻给人一种卿何薄命的感觉。她回来时更加情绪高涨,同我说:“徐小姐,我们可算一见如故。”这倒不是假话,她很少接受访问。我问:“婚后要退休?”“也不一定,把话说僵了不好,世上哪有百分之一百的事,”她侧侧头,“为自己留个余地好很多。”
聪明女。
太看得起自己的人往往落得叫人看不起:一定会升职,一定会嫁出去,一定脱离这个圈子……啥人做的保?
我见没事,便告辞了。
啊对,照片,问她要照片。
她说:“我先生的工作……他不方便亮相在娱乐版上。”
那么她的照片。
“报馆是一定有的。”
我唯唯诺诺。
她送我到门口,“徐小姐,有空来坐。”
我忽然滑稽起来,“是吗,你记得我是谁?我真能来坐?”
她轻轻白我一眼,“你叫徐佐子是不是?”
我笑。
她的司机送我到报馆。
一次很愉快的经历。
我为她写篇很惊艳的印象记。
编姐自此一口咬定我是她的好搭档。
自那次之后,每次见到漂亮的女人,总爱在心中作比较:也算不错了,但比起姚晶那种玲珑剔透的美,似还差了一着。
主要是这群年轻的女孩子太浮,认为青春是一切,青春是花不完的,因此非常的嚣张,三分钟内道尽悲欢离合,人生大计,事无不可告人者:如何同男人睡觉,怎样向上爬,成则夸夸而谈,败则痛哭失声,但事后又是一条好汉,都有着廉价的塑胶的金刚不坏身……
小说中女主角怎么可以有这种性格?
即使是血肉模糊的社会小说,人物个性也还得升华一点。
一次见面之后,我成为她不贰之臣,永恒的捧场客。
婚后她并没有退出她的圈子,反而更加活跃。
张先生绝不同她一起亮相,很少人见过他,我是唯一有这个荣幸的记者。
他们都爱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只不过与他有一面之缘,很难形容。
求仁得仁,为之快乐,相信姚晶千挑万选,才拣着他,既然如此,其他一切可以容忍。
为什么我会那样说,因为两个生活方式,出身背景完全不相同的人,在一起为求实通融汇,无限度而痛苦的迁就是必须的。
以姚晶这么成熟而聪明的女人,一定可以应付得来,她是顾大体的人。
中年以后,终身伴侣的份量日渐增加,比财富名气都重要,相信她也明白。
我很放心。
三年后,姚晶亲自打电话到《新文报》,指明要见徐佐子,她要说一说外界传她婚变一事的真相。
我真是受宠若惊。
那时我已调到经济版,工作枯燥不堪,姚晶的宠召使我扬眉吐气。编姐见又可得独家头条,在我出发之前亲吻我的手。
这个可爱的势利鬼。
二见姚晶,印象与第一次完全不同。
她仍称我徐小姐。
姚晶的头发烫了新样子,是那种仿三十年代皱皱的小波浪,有些凌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