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寂寞

作者:亦舒



    石奇说下去:“她的心态很脆弱,跟外界所渲染的精明能干完全不一样,我相信她亦有狡黠的一面,但是没有在我面前露出来。”

    “你当时有女朋友吧?”

    “是,王玉。”

    “她亦比你大好几岁。”

    “我一生人之中,从没与同年龄的女孩子走过,更不用说是十八、二十二的泡泡糖小白袜了,”他轻轻讪笑一下,“那些天真活泼的女孩子,留给五六十岁的成熟男人吧。”

    我不禁也露出一丝笑容。

    他叹口气,“我想我这生最初与最终的爱人,便是姚晶。”

    “你那么年轻,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再爱?”

    “这种事情,怎么有可能发生多次?”他的表情既喜悦又痛苦,“一生爱过一次,于愿已足。”

    “有些人能爱许多次。”

    “他们混淆了需要、友谊、感恩种种复杂的因素,而我不同。”

    “与姚晶在一起的八个月,我感觉我已把一生的感情用尽。”石奇说得既辛酸又骄傲。

    “她呢?”

    “她并不爱我。”石奇的语气简直似倒翻的五味架。

    “她爱谁?”

    “她谁也不爱。”

    “她自恋?”

    “没有,姚断不是自恋狂,除了化妆的时候,她很少很少照镜子,她根本不认为自己长得美,事实刚相反,她认为自己是个过了时的、千疮百孔、不值得一提的人。”

    “自卑?”我不置信地坐直身子。

    “可以那么说,她没有成就感。”石奇说下去,“碰巧我也是那么样的一个人,在许多地方我们很相似。”

    “她当然爱张煦。”我说。

    “她在他身上有很大很高的希望,曾经一度,她认为他是她生命中的阳光。”

    “而你,你是她眼睛里的苹果。”

    “我希望是。”

    “你爱王玉?”

    “我们在一起很疯,她性格很放很爽,与人没有隔宿之仇,亦无忘不了的恩情,当时她可以满足我的需要。”

    “她爱你?”

    “她很喜欢我,她很爱我。但不如外界说,我从来没花过她的钱,因为她手头上根本没有余钱。”

    “你有没有用姚晶的钱?”

    “没有,在姚面前,我有异样的自尊,我要尽我力量保护她爱惜她……况且我们不需要用钱,除了那次在夏威夷,我记得她坚持要购买头等票子,我手头上不够零钱,她建议代我出,被我一口拒绝。”

    夏威夷!

    我不相信姚晶那白得像宋白胎瓷的皮肤曾经浪漫地经过阳光的洗礼。

    我很安慰,他们到底去过夏威夷。

    “多少天?”

    “五天。”

    “太短了。”我说。

    “她不爱我。”石奇说。

    “她也不爱张煦,为何嫁他?”石奇自语。

    石奇视我为知己。“像五小时那么飞逝,晚上我不舍得睡,整夜守在她身边,我知道这种好时光不会再三。”

    这样的苦恋,这个大孩子曾经这样的苦恋。

    我说:“已胜过人间无数了。”

    他索性肆意地躺在我沙发上,也不脱下跑鞋,用双臂枕住头,闭着眼睛陶醉在苦楚及快乐的追忆中。

    这时他已脱掉皮夹克,只穿件白色短袖的棉织汗衫,举高肌肉均匀的双臂,可以看到茸茸的腋毛,他阖下的睫毛更浓密似只蝴蝶,一向不重视男人外貌的我,也为之心动。

    这种美也吸引过姚晶,她的寂寞及失意拉近两人的距离。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使我震惊的是他真正懂得爱,并且把全部精力贯注在她身上。

    姚晶应与张煦分开来跟石奇。结不结婚不重要,在不打仗的时候,肚子又不饿,感情生活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环。

    我问:“你有没有向她求婚?”

    “十万次,一天三百次,这是我们主要对白:嫁我,不。嫁我,不。”

    “她为何说不?”

    “她不爱我。”

    “她也不爱张煦,为何嫁他?”

    石奇忽然挺起腰板自沙发上跳起来,“我也是这么问她!”

    “她怎么说?”

    “她苦笑。”

    “她太要面子。”

    我知道毛病在什么地方。

    “是,因为恨她的人太多,想她倒台的人更多,所以她要活得比较无懈可击。”

    “可是恨她的人早就知道她生活不妥,连你这样一个孩子都看得到,还有谁看不出?”

    “我不是一个孩子,”他忽儿扬扬浓眉,用手指着我,很具挑逗成分地说:“我不容许人这样称呼我,你不是要我向你证明这一点吧,你会后悔的。”

    我深呼吸一下,怕自己定力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