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抢着问。
“马,姓马,他叫马东生。”
无论如何,这位马先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守口如瓶,如果他也像此间一些轻薄的男人般,占了便宜得着甜点,还到处去大叫大唱,姚晶会怎么样?
这算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的男人都为她沉默如金,连小小的石奇在内,皆为她守秘密。
“怎么才能找到马先生?”
“我们有十多年未曾见过面。”
“怎么能找到他?”
“他一直做成衣外销的生意。”
“谢谢你们,”编姐说,“多谢你们的资料。”
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说这么多给我们听?”
赵怡芬忽然说了非常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心中有秘密,不说出来,知道秘密何用?”
说得太好了。
我们把这一段录音对白听了又听,听了又听。
其中夹杂着不少“月娥,快吃,凉了就显油腻”与“喂,灌汤饺,这里”之类的废话。
我与编姐的结论是,她们不喜欢姚晶。
“为什么?”
“因为偏心。”
“别胡说,公道自在人心嘛。”
“人心?人心早偏到胳肋底下去了。”她说,“我弟有两个女儿,大的似明星女,二女似小丑鸭,他有一次说两个孩子俊丑差那么远。”
“谁晓得还有下文,他竟说:‘二女多美,大女多丑。’听者皆骇笑。世事有什么公道可言,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越是与众不同,越得人厌憎,所以都说平凡是福,你懂得什么?”
哗,教训是一套一套的。
我们尚得设法去找马东生先生。
“你去纽约找张煦,我去找马东生。”
“别调虎离山,咱们俩永不分离,一齐找马东生,见完马东生后找张煦。”我们像是得到所罗门王的宝藏地图,一直追下去,不肯放手。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明查暗访,还出到私家侦探,才追到马东生先生踪迹,并拍下照片。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杨寿林,工作很忙的时候抬起头,也很想念他,但不至于想到要找他。淡下来了,毫无疑问,他也没有主动同我说声好。
很令人惆怅,以前有一度,咱们也有颇浓的情意,该趁那时候,加些面粉,冲厚些,不至于弄得现在这样。
太迟了。
我又拿起马东生先生的照片细看。
他刚自家门出来,家住在九龙塘,是那种改建的三层颇具规模的洋房,正在登上一部柯士甸。车子有十年历史,他身上的西装也有十年历史。
他长得像一个江北裁缝,胸凹进去,背凸出来,微驼的身型,已经畸形的脊椎,上了年纪,缺少运动的中老年人都如此。不过马东生先生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没有英俊过,说不定也就是现在这样子。
二十年前,他是一宗买卖婚姻中的男主角。
姚晶那时大概只有十多岁,她还没有进电影界。
拍戏是她与他分手之后的事。没想到这个秘密维持得那么好,那么久。
孩子也是在姚晶进人艺林电影公司训练班之前生下的。我们不明白的是,照马东生的经济情况看来,他能够负责这孩子的生活有余,为什么女儿会过继给别人?
编姐说:“我看张煦未必知道这么多。”
“我认为他是知道的,这足以解释后期他对她冷淡的原因。”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编姐失笑。
我想一想,“或许张煦不介意,但是很明显,他家人很不满意。”
“又不是他家人娶老婆。”
“但你不是不知道,世家子一离开世家,便贬为普通人,他们是不肯违背长辈意愿的。”
别说得那么远,就算是寿林吧,如果家里不喜欢他同我来往,他还不是掉头就走?
新文报只此一家,他身为总经理,离开我还是离开他家,选择是很明显的。
“张家又为何因这种小事而跟姚晶过不去?”
“我不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苦处,有点名望的老家族,恐怕人面很广,媳妇有这种历史,叫亲友在背后议论纷纷,大概是难堪的。”
“会吗?”编姐很怀疑。
我们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班把房门一关,扭开电视,又是一天,当然不觉得生活有何痛苦繁复之处。
年前再婚的女友参加新翁姑的晚宴,碰巧是母亲节,那婆婆向我女友说:“你也是母亲,祝你母亲节快乐。”
真是暧昧,也分不出她是关心还是刻薄,我听了马上多心,直接感觉是这个婆婆不好相处,替女友捏一把汗,果然,过没多久,她跟丈夫分开。
人际关系千丝万缕,哪里有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故事。
是以到后期张煦住纽约,姚晶住香港,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就是因为其中夹杂牵涉的人太广。
我问对编姐说:“你仿佛很久没写稿子,快操练操练。”
“写不出来,有时候星期五兴致勃勃地开始写,一日也有三五千字,正在庆幸下笔顺利,一个周末后再也续不下去,抽屉里又多了一叠废纸。”
“日子久了也不再尝试,只写一些小品,三五百字,日日清。”编姐说。
“将来谁写姚晶的故事?”我说。
“你。”她始终不肯动笔。
太辛苦了,这样的大任竟落在我身上。
我也得先找到答案再说。
马家佣人对我们很客气,放我们进屋子里。
马东生的屋子布置很舒服,家具是五十年代所谓流线型的式样,保养得很好,现在看上去不但不觉古老,反而新奇,在怀旧狂热影响下,连一支柏克五一金笔都是难能可贵的,何况是满堂名贵家什。
等足一小时,他打过电话到寓所,佣人把我们名字回过去,他约我们第二天见面,打发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