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他为什么不爱我?”王玉坦率得很。
“他当然爱过你,不然怎么同你一起住那么久?”
“后来呢?”王玉问我。
“后来?后来他认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我说得很幽默。
王玉并不笨,她大眼睛眨了眨,“但姚晶确是有韵味的女人,”她低下头,“而我,我太粗糙。”
我说:“你有青春。”
“她也有过青春,我老了之后,未必有她那股味道。”王玉还是耿耿于怀。
“她已经去世。”
“但她得到那么多。”王玉怎么都不肯放过姚晶。
“她付出更多,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我说,“而且你还活着,大有作为。”
她用手托着头,仍然不甘心。这女子的毛发极浓,眉睫与鬓脚都美,唇上的汗毛细细密密,尤其性感。
她有她的好处,自然,何止一点点。
我说:“你就要开始新生活,请忘记这里的一切。”
她忽然轻轻哼起歌来,那是改编自“卡门”的一首旧歌中之一句:“男人,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唱定之后很寂寥地笑。
过很久很久,在隔桌摔牌声中,她又哼:“什么叫情,什么叫爱,还不是男男女女在做戏……”
然后她站起来,旗袍角一扬,到别处去招呼客人去了。
编姐顺着那调子不能自已,问我:“那时是什么人填的词?那么好。”
“如果你开始怀旧,那就证明你已经老了。”我说,“我们走吧。”
王玉坐在一个男人身后,在叮嘱:“打九筒,打嘛。”
那男人迷迷糊糊,几乎把一颗心掏出来打出去。
我看得乐透。美丽的女人往往有九命。
编姐说:“我们要走了,保重。”
“谢谢你们来。”她站起来送客。
我也说:“祝福。”
“你们还在找姚晶的女儿?”
“你能帮我们?”编姐连忙问。
“我只知道她名字。”
我有心要试王玉,“姓什么?”
“瞿,瞿马利。”
王玉没有说谎。
“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今年十八岁。我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但是不难找到她呀,为什么那么久你还没有她的讯息?”
我啼笑皆非,“你倒是会说风凉话。”
她讪笑,“咦,你们读书人有时倒是很蠢的,那女孩子是名校女生,你想想,本市有几间名校?又有多少人姓瞿?”
我“呀”地一声,立刻握住编姐的手臂,我们脑筋太不灵光。
真的,本市有几间学校?
我们立刻开始这项地毯式搜索。
别以为是简单的事,校方多数不愿透露学生私人资料,并且怀疑我们的身份。
几经艰苦,四处托熟人,我们才查遍了本地数十间名校。
没有瞿马利。
两星期后,我们开始追查次一等的学校,已经有点气馁。
直觉上我们认为瞿马利冰雪聪明,容貌秀丽,学业优秀,故此不似念普通中学的人。
这项工程那么琐碎,做得我与编姐精疲力尽。
在这当儿,王玉已经顺利嫁到美利坚合众国去,这里少了一颗闪亮的明星。石奇真正开始寂寞,他生命中两个比较重要的女性都离他而去,没有灵魂的他,双眼中为此添增一层深度。
石奇时常伏在桌子上,下巴枕住双臂沉思,同时也听说他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寿林大方地打过电话来,称我们为“女坐家”——“两位女坐家坐在家中作些什么文章?”
越是客气越显得这段感情没有希望。
而张煦早已随着他母亲及新爱人返回老家。
只有我与编姐小梁,像两个呆瓜似的,仍为这件过气的事心烦。
我们没有收获。
连少数国际学校都找遍,但仍然不见瞿马利小姐。
编姐咕哝,“又不能此刻放手,但我快要见底,一文不名。”
我难道又没有同等样的烦恼?
编姐忽然问:“……姚晶的钱?”
“不!”
“现在是你的钱了。”
“这笔钱每一分每一毫都要用到女童院去。”
“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原来是把钱交给你的。”
我很震惊,“我知道人穷会志短,但是你是读书人,怎么会动这种歪脑筋?”
“读书人又如何?有马赛普斯特肚子就不饿了?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你知道吗?”
“你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呀。”我说。
编姐说:“也差不多矣。”
难怪无论什么样的报章杂志的空白都有人去填满,大抵都是为着肚子。
生活是大前提,为着生活,凌辱不计。
我说:“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们再作打算。”
编姐透露心声:“杨寿林叫我复工。”
我说:“你回去吧,你不比我,你在工作岗位上很有表现,辞工是可惜点。”
“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
“寿林不原谅我。”
这话越说越奇。
“他说我不该陪你疯,如果我甩了这件事,也许你孤掌难鸣,从此罢休,便恢复正常。”编姐说。
我听了这话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忧的是寿林至今还根本不了解我性格,喜的是从头到尾,他还没有放弃我。
我说:“你想想,咱们做新闻,无论性质软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发生什么,写什么,像是事主拿着匙-喂我们,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查谁是凶手?查姚晶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