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以昀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把她的生活小习惯记在心上。
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耳后袭来,丁翎一下子红了脸庞,看见他碗碟里的鱼肉空了,于是便又为他?了一勺,细心地挑鱼刺。
“谢谢,”觉察到丁翎给自己添菜,凌以昀礼貌地问道,
“我差不多吃饱了,你吃得饱吗?是不是耽误你吃饭了?”
摇摇头,回神想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连忙开口回答,
“没有。”
“没有吃饱?”低头凑到她耳边,凌以昀悄悄问。
在饭菜的气味与酒精的气息间,他再次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没有耽误我吃饭。”丁翎笑着为他解答。
其实丁翎并不觉得这顿饭令她疲惫不堪,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没办法享受寂寞的人,因此选择成为一名记者,能够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记录各种各样突发事件,也能够从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有不同的体会。
但凌以昀似乎与她截然不同。
他的话开始越来越少,丁翎明显能感受到他周身被一种倦意笼罩,在饭局结束,众人起身离席时,他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丁翎轻扯身边男人的衣袖,“这边走。”
靠近几分,指尖触碰他的手背。
“嗯?”惊诧于她的举动,凌以昀没有回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误解她的用意。
紧接着,丁翎握住自己的手腕,搭在她的手肘处。
“我们走吧。”
她语气自然,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
心中的疑问仍旧没有问出口,在众人的寒暄告别中一路沉默地走着,在她指引的方向中,清晰明确地走着。
很多人都以为带领盲人走路只需要扯扯衣角,或者随意拉住手腕就能让盲人明白方向,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最正确的地方就是手肘,只有手肘不会产生方向感的延迟,能最直接感受到指引者身体方向的变换,并且指引者会用靠着盲人身侧的手触碰盲人手背,这样盲人就可以自己向上感受到指引者的手肘。
这是在道路上最快捷安全的方法。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许恒毅刻意没有在私家餐馆的小别墅门口等他们,而是隔了一大段路,让两人有独处的时间
从阵阵喧嚣走到一路寂静。
风吹虫鸣,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和漫天繁星,身边凌以昀的神情看起来有深深的倦意,她也就只是一路沉默地走着。
两个人,能够在这样美丽的夜晚并肩闲庭信步,就已经足够了。
忽然间,身旁的男人却开口没前没后地问了句,
“丁翎,你脚疼吗?”
惊诧地睁大眼睛,她伸出手在凌以昀面前上下挥舞,
“你是看见我瘸了吗?”
笑意冲淡了倦容,丁翎在自己面前翻飞的手,像个扇风的小扇子,轻轻拍开她的手,笑着说,
“别闹,我叫恒毅来找我们,你别走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脚疼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执拗地继续问着。
居然有一丝害羞,凌以昀故作镇定,
“脚步声,听起来有点一深一浅,但是我们之前来的时候你的脚步声不会这样。”
“哦,”她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
“所以我们刚刚没有讲话的时候你是在认真地听我的脚步声吗?”
凌以昀没有开口,而是用沉默回应着她。
“这就是我的第三个问题。”丁翎俏皮的话语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生动,
“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有问必答。”
无奈,却又有些宠爱地笑着,凌以昀淡淡点头,只是轻声应了一句,
“对。”
站在小路边,吹着凉爽的晚饭,丁翎的裙角轻轻飞扬,就像她的心,此刻也轻快地飞上了云端。
许恒毅来得很快,不过三分钟后,车辆便停在了两人的身旁。
回程,
两人并肩坐在后排,丁翎依旧精神饱满,她从凌以昀身后拿过装项链以及耳钉的首饰盒,哼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谣。
但凌以昀却倚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闭目养神。
狭小而密闭的车内,她先是在自己身旁窸窸窣窣不知道翻动些什么,肢体无意间从触碰,她手链微小清脆的响声,都让他心神不宁。
后来又开始哼唱起难听的歌谣,凌以昀无奈地笑着睁开眼睛。
车辆在城郊的道路上平稳疾驰。
丁翎看见身边男人睁开了双目,凑近问道,
“你不睡了吗?我刚刚以为你睡着了。”
她的动作搅来一阵微风,除了身上清甜的香水味,还带上了几分葡萄酒的魅惑,凌以昀一瞬间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抹芬芳里。
“没有,”
他故作自若地扭头,将车窗将下一条小缝隙,带着泥土味道的晚风吹淡了萦绕在自己身侧的,专属于她的气息。
“还给你,”她将那个首饰盒放在自己身侧,
“谢谢你借给我戴,很漂亮。”
用手轻推回丁翎的方向,他温和地说,
“不用还我了,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沉默了良久,她的语气顷刻间变得无比认真与严肃。
“凌以昀,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呢?”
“嗯?”对于她突然起来的情绪转变,凌以昀有些不明所以,
“之前跟你说过了呀,只是觉得你戴会很好看,所以就想送给你。”
“只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从丁翎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不悦。
“还需要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驾驶座上的许恒毅忍不住抬眼从后视镜里对着后排上的这个男人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也是这一眼,他看见了丁翎脸上从未有过的神情。
她的眼眶有点红,但是眼神坚决果敢,带着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劲儿,她似乎想要张口说点什么,感受到自己在从后视镜中折射过去的目光,便紧咬下唇闭上了嘴。
见状,许恒毅驶向路边,他没有回过头,只是对着面前空气自言自语,
“有点肚子疼,我下车找找公共厕所。”
随即,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去。
随着关门声,丁翎长舒一口气,她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对凌以昀说道,
“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喜欢你,如果你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不是出于成年人世界中对于情感的试探,那么到此为止吧。”
夜晚一片静谧,路边的虫鸣声也清晰入耳。
凌以昀的声音也很小,他轻声地,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如果是呢?”
一滴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中滚落,丁翎不动声色地擦掉,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心里想要什么对吗?你到底是在享受一个女孩子的爱与崇拜,并且想要跟她在一起,还是仅仅只是敷衍地回应,鼓励她盲目继续。”
不给凌以昀任何辩驳的机会,她深深压抑着哽咽的语气,咄咄逼人地说,
“我不想要让自己越陷越深了,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么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一把推开车门。
“丁翎!”身后传来男人克制的低吼,
“你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怎么可以这么理性。”
天上的星星璀璨闪烁,他的眼睛里也像是有一汪星海,
“到底是我太理性,还是你太逃避。”
她的这句话不像是一个问句,更像是一句叹息。
眼神眷恋地停留在他的脸上,事已至此,她不能再任由自己继续沉沦,她不能卑微地乞求他的爱,如果他不爱,或许不见,不联系,自己就会慢慢让这一切过去。
她从没有过对于一个男人的心动与喜欢,原来收获的不只有快乐与甜蜜,还有此刻的无奈与痛心。
心一横,她闭上双眼,让自己的视线里不再有他,用尽全力关上车门,泪水奔涌而出。
凌以昀只身一人坐在车内,她的气息还在,似乎耳边还有她哼唱的歌谣,呆呆地低头。
“喂!”许恒毅一屁股坐了进来,他系上安全带,一边将车辆起步一边说,
“小丁记者哭着拦了辆出租车上去了。”
“跟着那辆车吧。”他闷声说道。
“怎么?”有些激动,许恒毅提高音量问,
“是要去拦下那辆车,把小丁记者抢回来吗?”
“看她安全到家就好了。”
车内她的气息丝丝如扣,将窗户降到最底,晚风大力地吹打在自己的脸上。
哭着拦了辆出租车……
她已经哭了吗?
苦恼地搓揉自己的脑袋,自责与心痛瞬间堆满。
“你在怕什么?”许恒毅一针见血地问,
“我不相信你对她没有感情。”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到了我的妈妈,”低沉的嗓音,诉说着凌以昀心底最不愿提及的事,
“我妈妈当年那么爱他,最后落得那么惨的结局,我不想让丁翎有一天那么痛苦。”
“你不会像你爸那么不负责任的,”许恒毅坚定地反驳,“你怎么可能干出那些畜生的事呢。”他宽慰着凌以昀,
“你能不能不要杞人忧天,你但凡勇敢一点果断一点,小丁记者今晚也不会哭着回家。”
良久,凌以昀才缓缓开口,
“我怕有一天面对她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他的语气中竟也带上几分哽咽,
“她那么开朗的一个女孩子,我凭什么让她看着我一副苦大仇深的脸色,我又怎么忍心对她发火,”
语气中满是怜惜与不舍,
“我妈妈多么爱我,但我关于她的很多记忆都是在恐惧她发脾气,或者想方设法地让她开心,小时候我的世界只有我妈妈,我必须承担她的情绪,但是丁翎不一样。”
风声呼啸而过,凌以昀的嗓音微微颤抖,他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
“丁翎值得更好的男人,她才二十四岁,我不能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