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名字?
隐约想起,凌以昀曾说过妈妈在小时候去世了。
丁翎收起一脸戏谑,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凌以昀示意往回走,丁翎便牵着他的手指引方向,两人在工地不平整的路上艰难地行进着。
“我妈妈叫凌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她去世的时候才三十五岁,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她,但是我不可以。”
分明是一件悲伤的事,凌以昀的语气却只像是在追忆一件幸福的往事,
“所以公益项目的基金会就取了铭晴这个名字。”
“你是跟妈妈姓的?”
凌以昀点头。
丁翎接过话,
“你妈妈一定很漂亮。”牵着他的手,一点点地挪动着。
“确实漂亮,你是怎么知道的?”凌以昀笑着反问。
“儿子像妈妈呀。”
不加思索,她的话脱口而出。
灿烂的笑容如同夏日夕阳般柔和温暖,
“干文字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一句话能把两个人都夸了。”
话音刚落,他便站在原地。
“怎么了?”
费解地扭头看向他。
凌以昀倏而手臂用力,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丁翎。
“干嘛,”她像只小虫子一样在她凌以昀怀里蠕动,不情不愿地抗争着,
“很热。”
他笑着敲敲她头上的橘黄安全帽,话语间有着隐藏的悲怮,
“别闹,给我抱一下,”话音停下几秒,凌以昀深深叹了一口气,
“突然有点难过。”
伸手环抱住他,丁翎在他的背后由上至下地轻抚着,记起凌以昀并不是天生失明,她谨慎地问,
“你见过妈妈的样子吗?”
“见过的,”
拥住她的手臂有些收紧,将她更深地拥抱着,
“我十四岁以后才开始渐渐看不见,就是妈妈去世以后……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的十四岁……
脑海中浮现出凌以昀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每每出席正式场合都是一身西装,遮挡住过往的伤痕。
隐藏着罢了,依旧在他身上烙印着。
像是给小猫顺毛,丁翎一下下在他的背上轻抚过,
“那你要努力记住妈妈的模样,千万不要忘记她。”
轻声细语道,
“忘了的话,你妈妈会难过的。”
伤痛似乎渐渐被抹平,他轻轻揽着丁翎的肩头,两人再次迈开脚步。
“我后天要求盛洋出差,”
跟随着她的方向,凌以昀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
“估计要一周以后才能回来,先跟你报备一下。”
听到这句话,丁翎笑颜如花。
“好巧,我也要去。”
地势渐缓,两人离开施工地界,凌以昀一边取下安全帽一边问道,
“你是盛洋人对吧?”
“对!我长大的城市!”
丁翎提到盛洋心情极佳,她蹦跳着离开凌以昀身边,在他周围到处手舞足蹈地描述成长过程中的点滴。
盛洋,
凌以昀第一次觉得这个内心极度抗拒,充满痛苦回忆的城市,居然变得令人期待。
***
三日后,
飞往盛洋的航班。
许恒毅与凌以昀并肩坐着。
窗边的凌以昀从口袋中摸索出一个便携药盒,将几枚白色药片倒在掌心,随着温水,仰头服下。
许恒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喜悦,
“好几年没见你这么主动规律地吃药了。”
“嗯,”凌以昀低声回答,
“想通了一些事情。”
“为了小丁记者?”
许恒毅凑到他耳边,嬉笑调侃。
截然不同的是凌以昀的认真,
“感觉多了份责任吧,不能像之前那样颓废地乱来了。”
飞机开始爬升高度,耳朵有种进水般的不适感。
“那你打算告诉她吗?关于你父母的事。”
许恒毅还是把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没打算瞒她,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吧。”
他有些担忧,思索几秒,还是说出了心头的顾虑,
“丁翎是个记者,万一你们未来走不下去,你不怕她……”
“怕。”
凌以昀只回答了一个字。
怎么会不怕呢,把对全世界隐藏起来的伤口地撕开,血淋淋的,□□裸地展示在她的面前。
航班平稳地飞行着,空姐端着饮品走过身边,
“两杯咖啡,谢谢。”
许恒毅抬手,礼貌开口。
“我只要一杯温水就好。”
许恒毅有些惊讶,
“爱情的力量还是不一样啊,我跟小紫之前快把嘴说破了也不见你克制。”
寡淡无味的温水入喉,
“小紫她快博士毕业了吧?”
“下个月。”
闭目养神,凌以昀居然渐渐睡去,飞机平稳飞行,穿越一朵朵柔软的云层。
难得的安睡,他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安眠药。
带着梦境般的虚幻感。
丁翎站在盛洋的小路上。
街头人行道边并肩栽种着法国梧桐,软糯可人的盛洋方言,盛夏中依旧凉爽舒适的夜晚。
还有她最安心的避风港。
只要有空,丁翎总会抽空回家看看。
家中的电视永远回放着她在盛洋商品贸易博览会上的现场报道,看着新闻里的自己,丁翎站在电视机前不免有些尴尬。
回家吃妈妈做的饭,喝爸爸泡的茶。
甜蜜得像是蜜罐里的小公主,心头忽然浮现过凌以昀的身影,不免有些心酸,他从十四岁起便没有这种幸福生活了。
找出家里的保温桶,打算装一点汤给他尝尝。
“怎么啦?”
妈妈突然出现在身后,“晚上没吃饱呀?”
吓得一激灵,
“很饱了,朋友说酒店的饭菜不好吃,我想着给他带点。”
说不出来为什么,丁翎刻意抹去了男朋友这个词,只是用朋友代称。
“早说呀,”
妈妈打开冰箱门,又拿出许多食材,“我再给你现炒点菜,一会儿一起给朋友带过去。”
妈妈吆喝着爸爸一起来帮忙,能够让丁翎多带点餐食走。
应了好,丁翎躲开灶台。
看着父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不免心生感慨,绕行到妈妈身后,突然伸手抱住她。
“诶呀!你这孩子,”
妈妈嫌弃的话语一触即发,
“躲远点,耽误我干活了。”
笑嘻嘻地跳出厨房,她拿出手机。
【一会儿给你送我妈妈做的菜,超好吃的!】
给凌以昀发去一条微信。
房间里再度升腾起饭菜的香味,丁翎拿起遥控器悄悄换台,她实在是受不了面对自己在电视里的无限循环。
手机嗡嗡作响,
她拿起手机。
【这么有口福,替我谢谢你妈妈。】
说不上来的心酸。
她忽然觉得对凌以昀心生愧疚。
回想到两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
“你想要告诉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吗?媒体也可以?”
“你想的话,我都可以。”
……
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凌以昀的勇气。
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爸爸妈妈,丁翎也暗自做下决定。
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孩子,哪怕盛洋已经是全国绝对的一线城市,晚间安全也无需操心,爸爸妈妈依旧叮嘱即将出门的丁翎。
“回到单位统一入住的酒店要跟我们说。”
“注意安全啊,不要到处乱跑,妈妈做的菜别一个人顾着吃,给同事们分点,拉拢一下关系。”
丁翎在鞋柜前连声应好,接过爸妈手里的保温饭盒,还有一大袋水果,双手满满当当,腾不出一点空。
在转身前的瞬间,悄悄在妈妈耳边低语一句,然后便转身“蹬蹬蹬”地跑下楼去。
看着愣在原地的丁翎妈妈,爸爸很是焦虑,他用手肘撞撞她,
“闺女说啥了?”
丁翎妈妈止不住笑意,却故意卖了个关子,
“女儿跟我的秘密,哪能告诉你?”
只剩丁翎爸爸捶胸顿足,两行默泪心中流。
妈妈看着丁翎远去的背影,欣慰的笑容止不住,她的话还在耳边,
“妈妈我谈恋爱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
去往凌以昀入住酒店的路上,独属于盛洋夜晚的清凉晚风迎面吹来。
心情愉悦得随风飘扬。
一路哼唱着歌谣。
站在凌以昀的房门口,两只手拎着东西满满当当,丁翎很艰难才抬起胳膊,按响酒店套房的门铃。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后,房内的人似乎是赶着来开门,脚步匆匆,发出与家具意外碰撞的吃痛声。
果不其然,
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凌以昀紧皱眉头,弯腰揉着膝盖。
“撞到了吗?”
她提着东西进门,回头关切地问。
凌以昀刚洗完澡,穿着黑色短袖短裤的睡衣,头发带着种孩子气的蓬松。
试探着道路,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房间。
小腿露在睡裤外,有几处新鲜的伤痕,两三块淤青,和许多尚未结痂的擦伤。
丁翎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伸手牵过凌以昀,把他带到床边坐下,蹲在他的身边。
“你怎么弄的?”
细细地检查每一处伤口,心疼地责备。
俯身,凌以昀顺着声音方向摸摸丁翎的头顶,像摸一只蹲在自己脚边的小狗,宽慰着她,
“我看不见,换了陌生的环境住,不小心有点磕磕碰碰这是很正常的。”
脚边的人可是心疼坏了,迟迟没有起身。
“那你就应该更小心一些才对呀。”
满是疼惜的责备。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
他带着无奈的叹息,弯腰试图拉起缩成一团的她,
“起来吧,别蹲太久。”
纹丝不动。
他只得放慢语气,俯身在她耳边,耐心地劝说,
“乖,蹲久了要头晕的,快起来吧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