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太满足了,当天晚上我就泻得不行。
第 2 章
吃什么都泻,喝水也泻,走廊上彻夜回响着我的拖鞋声,最后我简直就剩一张皮了。麻友们带着我上医院,医院说我是急性肠胃炎,要挂水,阿朱带我找躺椅,颜小二去付钱拿药,徐真人一进医院就要疯,后来核儿引着他回去了。
我趴在阿朱背上,肌肉的触感真好啊,多厚实,多紧致,多有弹性。头一次见到阿朱时,他为了百来块钱给我们当模特,那一刻我就被击垮了。
我心里想那是什么?
那不是洛可可式的矫揉造作,不是后现代般的动荡烦躁,是充满了活力的、纯粹的、凸起的、扭动的浓艳的野兽般的健壮的人体。
我脆弱的眼睛正在目睹着一个奇迹!
我想到了猎豹在旱季广袤的非洲草原上奔跑,想到了牡鹿凌空越过深不可测的山涧,想到了西伯利亚的巨熊直立着凝视着他的领地,那一瞬间我怀疑先前二十年我到底是为什么理由才苟活在这个浅薄与苍白的世界上。
一朵花开了,一朵花凋谢了,唯有喜悦与光芒是不死的,还有这天籁般的、施舍般的力度与线条。
现在力度与线条正背着我在注射室里转悠,我的意识一旦从迷幻的漩涡底部升腾,我就不会放过它们,我要强迫它们,占有它们,侵犯它们,无止尽的,无止尽的!
阿朱说:“桃儿,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挣扎着说:“等会儿……记得给我倒杯水……”
阿朱说:“知道了。”然后他就找水去了。他可真高啊,站起来就像一座黑魆魆的塔。不,我不能染指他,我不能把他带回家对我妈说:“妈,这是你儿媳妇,虽然块头大点,但还是很娇俏的。”
我妈会怎么反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第二天社会版的头条必定是我:
同性恋男子携男友面亲
遭反对不幸酿家庭惨剧
我还能够预见那个实习小记者会幸灾乐祸地描写出我妈碾碎我的每一处细节,暴露出我家的门牌号码,他会专访阿朱,会写到邻居全家怎么看街道大妈怎么看管片民警怎么看老师怎么语重心长地挽救我,最后总结出我是如何的罪大恶极且死不悔改,脑科医院的主治医生们在漆黑铁窗后射出森冷的目光……护士麻烦您轻点儿行么您看这儿都青了。
护士使劲揍我的手背,边揍边说:“血管都瘪得扎不进,之前你怎么没多喝点儿水?”
喝水?喝水我也拉啊。
颜小二在我身旁坐下,关切地问:“桃三,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我能帮你吗?”
你不能,在你眼里每个人都是主要由碳原子构成的二足动物,你理解不了我。
阿朱拎着暖瓶回来,接口问:“心事?谁?什么心事?”
……你这种牲口也不会理解的。
我央求他们让我睡一会儿,他们就跑到边上看电视。输液室里的灯光白得刺眼,墙壁上有可疑的污迹,空调很热,邻座的老哥一直在抠脚丫,消毒药水味、汗腥味和脚臭味在我的鼻腔里你死我活地斗争着。纵然这样我还是睡着了,临睡前听到颜小二在说:“知道这个球为什么不进吗?角度问题……从A点到B点……公示换算就是……”
这场病后我有如大梦初觉,而且脾胃更虚弱了。
核儿说:“你又清减了些,我要是再清减些就好了。”
我问他:“清减很美吗?”
核儿说:“美,瘦竹是美的,幽兰是美的。”
我又问他:“你觉得阿朱美吗?”
“阿朱?”核儿怪叫,“阿朱完全违反了我的审美!小乔会觉得许褚美吗?潘金莲儿会觉得鲁智深美吗?”
我悟了,原来我喜欢阿朱完全是个美学问题,曹操觉得许褚美管他叫“虎痴”,林冲一看到鲁智深便赞曰“好个汉子!”我爱阿朱如同爱一尊张力澎湃的雕塑。
想通这个道理后我着实高兴了几天。又过了几天颜小二得走了,他回来只是为了办新证件。我们没送机场,就在宿舍楼前告别,除了我大家都很伤感,因为从此后又三缺一了;徐真人也很伤感,他的宇宙终极真理八千万字即将动笔,他希望颜博士能帮他写个英文版的序。
颜小二最后说:“桃三,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