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有这个叹气的时间,不知道能做出多少事了。你才二十多,就算做错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后悔,怕什么呢?”
“真人,”我盯着他,声音都发了颤,“真不知道你是疯子,还是确实有道行。”
“去做!”徐真人伸手一挥,犀利的眼神穿越亘古。
我咬牙跳起来,奔向跳台。是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看这天色,看这月亮,看这黑暗笼罩的校园!不能错过此等良辰美景,一定得制造点事故。
一场叫做“人工呼吸”的古老的事故。
我还得确保被人工的一定是阿朱,如果不幸是我,难免醒来时会看见疯狂抡我嘴巴子的核儿。
十米跳台很高,风很大,我站在上面哆嗦了。夜空是深蓝色的,没有星星,只有一圈淡淡的白色月光,我扶着栏杆颤悠悠地站起来。体内作乱的酒精和徐真人的雷音狮子吼使我觉得自己已经与这夜空融为一体,我好似掌控着整个天地,整个气流运转,还有脚下那个遥远的深黑色的泳池。
阿朱光滑的脊背就像条鱼般在水中若隐若现,等他再一次跃出水面的时候,我闭着眼睛跳了下去。没错,我要把他压到池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出这种办法但眼前只有这种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那厮晕倒?!
让我亲阿朱一口!
我跳了!
其实我不会跳水。
我自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像块大饼般“啪”的平拍在水面上,既没压住水花,也送走了意识。
不,其实意识还有一点,我知道阿朱和核儿在池底摸索我,还听见他们商量,阿朱说赶快人工呼吸,核儿说这么麻烦干嘛,掌掴吧。
……这牲口,我果然没看错……
我是到第二天才醒的。
阿朱正坐在我的床前,看起来很不高兴。他说:“同样是喝醉了,怎么徐真人就躺在泳池边上睡觉,你怎么就上了跳台呢?”
可、可明明是那家伙撺掇我……
“桃儿,”阿朱说,“真人问了他的主治医师,他说你这种情况可能是心理压力过大引起的,以后还有可能出现自伤自残的情况,让我们注意观察你。”
他把凳子拉近了一点:“从今往后,我会二十四小时密切监视。”
我傻了:“你开玩笑?”
“没开玩笑。”
“我没事。”
“你有事。”
“你他妈出于什么理由宁愿相信一个神经病医生也不相信我?”
“因为你神经了!!”他咆哮。
我第一次看见他发火,还是很吓人的。
“核、核儿呢?徐真人呢?”我开始寻求母性的安慰。
“上课去了,这几个小时我值班。”
我们默默对坐了一会儿。我现在的脸色肯定比墙壁还惨白,我第一次产生了不愿意见他的念头。我已经被这种亢奋的只能烂在肚子里的情感灼烧很久了,我喜欢他,我喜欢这个傻大黑粗的混蛋,这太荒唐了。就在数月前我还是个看见美妞儿就挪不动步的家伙,现在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情况?
不能说,一旦说出去我在他眼里才是真的神经了。
我厌恶我自己。
“你要去哪儿?”他问。
“博物馆。”
“一起去。”
“不用了,”我无力地说。
“一起去!”他吼起来。
“好吧,好吧,别叫唤了,我心里很烦……”
我蹲在博物馆的角落里拿着速写本画画,而且已经画了大半个小时,鬼知道我画的是什么,不过是一堆杂乱的线条。阿朱守在不远处,低头玩着手机,丝毫不显疲态。
我偷偷打电话给核儿:“快来接我,阿朱太吓人了。”
核儿说了句“配合治疗”就掐了线。我只能打给徐真人,徐真人在课堂上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啊哈!啊哈哈哈!十米跳台!啊哈哈哈哈哈!”
畜生!
我收拾纸笔,阿朱问:“走了吗?这次去哪儿?”
有人亡我等艺术家之心不死,我想不出去哪儿,有时候两个人单独相处也并不叫约会。
他提议:“去网吧吧,我陪你玩会儿游戏。”
我不玩游戏,不是每个傻冒都玩游戏。颜小二加了我的好友,在他的头像孜孜不倦地跳动了十五分钟后,我点开了信息。
颜小二问:“最近怎样?”
我说还行。
他问:“阿朱怎样?”
你老关心阿朱干什么?他违反了什么物理定律?
颜小二说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就出去玩一圈,旅行是获得快乐的最好方式,也能获得心灵的启迪。
我一下子被他点醒了,晚上回到寝室,我宣布自己要去西藏。
“别折腾了,桃儿!”核儿漫不经心的说。
我没折腾,就是要去西藏,我要去朝圣,去取经,去净化心灵,那首歌怎么唱的?“玛尼堆上阳光雨”,我要去沐浴阳光雨。
“你有钱吗?”阿朱问。
我枕头底下还有一千多,另外还有一台电脑可以变卖,还有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我可以骑车去拉萨。我坐下来开始给英语老师写热情洋溢的请假条,并且连夜就塞到了她的办公室。
早上八点,迎着朝阳我出发了,不指望谁来送我,玄奘是孤独的,鉴真是孤独的,鸠摩罗什是孤独的,凡是一心求法的都是孤独的。我留恋地望了一眼寝室,暂别了阿朱,回来后我可能已经成圣了。
第 5 章
我出了宿舍楼,看见面前站着英语老师。这位英俊的妇女单手、瞬间就把我制服了。
“要去西藏?嗯哼?”她捏着我的后脖子。
“我告诉你,我替你们美院当义工这么多年了,每年暑假补课到一半,总有那么几个跳出来嚷嚷要去西藏,去敦煌,去柴达木,去罗布泊,去朝圣,去采风,去发掘人生的真谛。想得美!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上九天下九天十八层地狱,英语四级还是在等着你!逃不了!现在给我滚回你的寝室去!”
我滚回寝室,三名麻友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我把头埋在核儿怀里,默默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核儿说:“一早上看见邵丽明,感觉怎样?”
“太刺激了,”我啜泣。
“邵丽明就是这样,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予你致命的一击。”连徐真人也同情地说。
这时候邵丽明又在楼下喊:“刚才那个谁!桃、桃什么的!桃影!”
我怯生生地把头探出窗口。邵丽明说:“既然你们几个这么闲,不如去帮帮我们老吴的忙吧!我付你们工钱!”
她的老吴就是徐真人的授业恩师,美院的副教授。
我们上了邵丽明的车,她一路往郊区开。“我们老吴最近想自己建一个古典园林,原先有几个雕塑系的同学帮他张罗,但是现在都放暑假走了。我这些天请了好几批瓦匠木匠,都被他赶跑了,说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图,我想你们与他一脉相承,应该能理解他的意图了吧。”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开了许久,正当我们昏昏沉沉要睡觉的时候,邵丽明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