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与阿朱

作者:微笑的猫

  说完这套切口,他打开皮卡车斗让我们看棺材:“水晶冰棺,专人专材,国际领先,欧洲进口,透明度高,方便瞻仰,现优惠只需368元,配套时尚寿衣有两种颜色可供选择,只需388元,骨灰盒出厂价销售,物价局审核,全透明放心消费。”

  “一次性的,保证,”他最后补充。

  光玻璃都快磨成毛玻璃了,还好意思说是一次性的。

  我去找老吴让他拿主意,老吴蜷缩在黑暗的房间角落,就跟自己也死了一样。我把殡葬胖子的话重复了一遍,过了许久,老吴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里面还有三万多块,一切都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

  “棺材可以买,丧事回老家办。”他有气无力地缩回去,歇会儿又探出来,“老家在XY村,找我的七舅。谢谢了啊桃儿。”

  他把我推出房间,然后反锁了门。我在门口站了一刻多钟才意识到这家伙其实是逃了,他把这么麻烦这么未知领域的事儿全砸给我然后他躲起来了!

  我气急败坏,麻友们也一致强烈谴责老吴如此没有下限的行为,突然核儿提醒:“快找邵丽明!”

  邵丽明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兴奋,背景也很嘈杂,她说:“你们不知道,其实我和老吴已经离婚好久了,但我们仍然是朋友。作为朋友理应帮忙,但我现在刚到泰国,七天后才能回来。对了往后一周里停课,好好帮助老吴吧,再见!”

  邵丽明收了线,核儿评价其果然凶残,少说也是四十人副本BOSS级别。

  殡葬胖子还在等答复,我们付了五百块钱押金,定了所谓的三千元套餐,在昏黄的庭院灯下签合同握手交换联系方式,举一次性水杯共祝合作愉快。

  殡葬胖子姓文,我们就喊他“文胖”,弄得仿佛世界上还有种武胖似的。文胖毕业于某重点大学法学系,谈吐不俗,总是在出口成章与出口成脏之间跳跃着。他不愧是专家,连夜给老太太擦洗了身子,换了寿衣,画了点淡妆,还做了基本的防腐处理。等老太太安然地躺在玻璃棺材里,文胖才跑过来和我们一起打地铺。

  我问他好好的怎么会跑去搞这行,他深沉地吐个烟圈:“这世道,法律斗不过封建迷信,法律不金贵,迷信也不都十恶不赦。”

  我夸他是哲学家,他慨然引我为知己,勾肩搭背说事完以后一定请我吃饭。阿朱打岔说桃儿没那个福气,从来是吃人一顿饭赔人半条命,明天一早咱们就得上路,都睡了吧。

  我看核儿和徐真人也睡了,便点点头。文胖坚持再抽了两根烟,跑过来和我咬耳朵说:“这高个儿小子不一般,厉害角色。”

  我问:“谁?阿朱?”

  “嗯!”

  你眼神可真够好的,潘巧云都让你看成王宝钏了,他那筋肉脑袋只要再聪明半分,我们之间就不是这个现状了,要么他被我吓神经了,要么我主动出家当了和尚。

  我倾向于后者,因为我们搞艺术的大多数都比较悲观,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革命画家,革命剧作家,革命作曲家革命书法家革命表演艺术家革命音乐家,革命木匠革命漆匠革命水管工,革命道士革命尼姑革命和尚……我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 7 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我们就出发了,分两辆车,文胖的皮卡拉着老吴和棺材,老吴的破丰田坐着我们四个。阿朱会开车,给我们当司机。老吴口中的XY村是个连导航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他引着文胖在前面开,我们四个随后,两辆车在山沟里越走越深,四周的景色也越发的僻静,翠绿而起伏的山峦环绕四周,感觉就似被一妖人直接引入了盘丝洞。

  大约走了五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老吴的诸亲六眷都在村口等着。一见了我们的车,人群开始放声大哭,有的哭“姐姐哎”,有的哭“姑姑哎,”有的哭“舅妈哎”,紧接着老太太的外甥侄子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抬棺材,老吴一溜儿七个舅舅个个精神矍铄押解我们几个下车,二话不说给戴了孙子孝。

  孙子孝不是好戴的,戴了是要磕头哭灵的。

  说回来都怪老吴,这么多年了也没和邵丽明生个孩子,末了还得找几个学生凑数。我们私下里分了个工,我专门管钱,阿朱跟着文胖跑腿,核儿跟着七舅跑腿,徐真人平时就有重复无意义动作的习惯,所以陪着老吴磕头。

  老吴还经常偷懒,徐真人倒是不折不扣。我问他:“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他说:“我的毕业论文有题目了——《何为美,鲜血、神秘与死亡》。”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灵堂布置在老吴家二十年没人住的旧屋里,顶上一半有瓦,一半没瓦,东边的山墙也塌得差不多了,屋内光影斑驳,花圈堆叠,烟雾缭绕,地上铺满了黄纸,花哨的棺材被简易地架在门板上,里面躺着被文胖整得面色如生的老太太,银装素裹的男女嚎哭着如游魂般来去,这仿佛是一场由莫奈营造的奇幻梦境。

  磕头间隙这两人叽里呱啦讨论,有时候激动了还能唱。我对老吴说:“吴师,您合适吗?过世的是你妈啊。”

  老吴白我一眼说:“子未死?安之死之乐?”

  核儿便来拉我,说他们脑内间隙性异常放电,你跟着掺和什么?

  我真恨我们学校,专门他妈收疯子。

  阿朱来找我,说是厨师来了。按照老吴家乡的规矩,办丧事必须摆三天的宴席请全村来吃。我眼前这人既矮又胖,一脸烟火气,典型的厨子模样,可惜他比看上去厉害许多,伸出一只爪子,前后样了样:“五百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