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青牛终于记起那个小家伙,身体前倾,“说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又在图谋什么。”

    造工‘精’美的彩绘木偶取下腰间竹笛,轻轻敲打手心,“你大概也察觉到我并无丝毫神‘性’,所以才能确定我并非那娘娘庙主神,否则就算跌落神坛,神‘性’多少会有残余,恰似香火烧尽、犹有灰烬一般,对吧?”

    陈青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越来越觉得古怪,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阴’冥鬼魅,一旦魂魄残缺,也会导致‘性’情大变?”

    它默然。

    在陈青牛印象中,它的正尊,那位在凉州城游曳数百年的嫁衣‘女’鬼,藏头藏尾,绝不是良善之辈,给陈青牛的观感极差,就像一滩雨后的泥泞,浑浊不堪,且不知深浅,行人遇上,只会远远绕过。

    它处心积虑,这般谋划,必有所求。只是在朱真婴身上吃过苦头,陈青牛已经不敢轻易与人做买卖。

    它不说话,陈青牛也不催促。

    啪一声。

    原来是陈青牛骤然使出杀手,一掌拍下。

    那百余个淡金‘色’经书文字环绕手掌,随着手心一起扑杀而下,有狮子搏兔之势。

    木偶差点就给拍得稀巴烂,一溜烟跑到桌面边缘,破口大骂道:“姓陈的,你‘阴’险狡猾!不知羞耻!”

    陈青牛不以为然,眼见那些圣贤文字在脱离书籍之后,尤其是这一掌拍下后,如同一个人由青壮年龄转入迟暮之年,颜‘色’由辉煌正气的淡金‘色’,转为气势稍逊的水银‘色’。

    陈青牛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要不然这一页书籍,若是气势能够保持长盛不衰,那这本《礼记正义》的价值也太过惊世骇俗,那么稷穗学宫早有实力一统九州四海,别说七十二座书院,七百二十座都已建造完毕。

    木偶似乎被陈青牛的翻脸不认人给震慑住,心有余悸道:“事不过三啊!咱俩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陈青牛收回手,笑眯眯道:“哈哈,手滑,手滑而已。”

    木偶突然低头一看,愤懑道:“都害我掉漆了。”

    陈青牛看似随口问道:“不可逆转?”

    木偶再度沉默。

    这个问题,陈青牛问得很‘奸’猾,若是魂魄可以逆转,即被剥离之魂魄能够重返本体,这意味着嫁衣‘女’鬼的代价,并非不可承受。

    如果无法逆转,从此魂魄残缺,大道彻底无望,陈青牛就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做买卖,付出的本钱越大,所需利益当然是越大。

    陈青牛给得起?

    就算给得起,划算吗?

    这些不但都是大问题,甚至会是致命的问题。

    它缓缓抬头,与陈青牛对视一眼后,走到行囊附近,动作略显僵硬地蹲下身,开始打量里头的珍宝,这些可都是陈青牛的压箱底宝贝。

    陈青牛之所以先后两次出手,未尝不是想着打散傀儡魂魄,将其灭口,以便掩饰行囊里的诸多秘密。

    陈青牛暂时没有出手的念头,就破罐子破摔了,任由木偶肆意翻‘弄’行囊,好在许多灵气充沛的物件,多搁放在大大小小的锦盒当中,它一时半会也不敢轻举妄动,如它这般的‘阴’秽邪物,这一路躲藏行囊,北上行来,其实仅是与那几本儒家典籍“共处一室”,就是莫大折磨。

    邪不胜正,未必是真,但天地间正邪相克,则是至理。

    须知天地间任何一个朝代的儒家圣人,无论学识、修为如何,其实一开始都没有求长生的初衷念想,之后也不会有任何宣扬长生不死的教义,这在三教之中,独树一帜。

    陈青牛轻轻挥袖,那些银‘色’字体,沁入那张泛黄书页,只是字迹墨‘色’疏淡了许多。

    小心翼翼将书页重新放回那本《礼记正义》,陈青牛估计这书页即便存放妥当,顶多一旬半月,灵气也就彻底散入天地之间了。

    他简直是心疼死了。

    彩绘木偶在行囊小跑来小跑去,忙个不停,一边捣鼓摆‘弄’比它身躯还要巨大的物件,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娘娘庙约莫在朱雀开国初期,被当地官府明文禁止之后,香火很快就没了,神祇没了香火,便如人无口粮,迟早有饿死的一天,而那位娘娘又生‘性’良善,偶尔有百姓祈愿求福,哪怕没有点燃香火,娘娘也有求必应,久而久之,不过短短二三十年光‘阴’,娘娘便将神‘性’耗竭了,原本不过是就此沉睡,娘娘终究是登上过神坛的地祇,就像人间官员被削籍贬谪,也不至于死了,说不定将来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是真正致命的事情发生了……”

    陈青牛将信将疑道:“是那座城隍阁的建立?”

    木偶重重点头。

    这符合陈青牛当时对那座城隍阁“不太正”的古怪别扭观感。

    陈青牛瞥了眼尚未放入行囊的《礼记正义》。

    木偶颇为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恼羞成怒道:“对!州城之内,香火来源众多,只要不是神职极其相近的神祇,就不至于陷入一山不容二虎的境地,大可以香火平摊,顺其自然,不用撕破脸皮去争抢,各显神通便是。大如文庙或是武神宫,小如土地庙和灶神庙,都在此列。”

    它越说越火冒三丈,怒气冲冲道:“可是当时赵正阳那臭牛鼻子老道,在凉州官员商议城隍阁地基选址一事时,云游经过,便多嘴说了句,使得那座新的城隍阁,刚好建在了娘娘庙旧址的街对面!如此一来,娘娘本就处于沉睡修养当中,给城隍阁那么一大一栋楼,轰然砸在对面,害得我这几百年来,连娘娘的沉睡之地都不敢靠近,只得在那条‘鬼街’的老槐树附近栖息,终年满城游曳,魂魄无所依靠!这一切不幸,都是赵正阳这道士的道破天机,坏了我家娘娘的道业根基!”

    陈青牛笑问道:“所以你听闻陆法真是那正阳真人一脉的道士,就起了杀心?不惜以身涉险,主动进入阳气浩‘荡’的藩王府邸?还是说,你早就是相中了那片竹林?”

    它没有回答这一连串问题,只是打开卷轴红绳,将那幅《山海雄镇楼》一点一点平铺舒展开来。

    对它而言,那些蛟龙兴云播雨图,钟馗图,或是先祖遗像,圣人挂像,甚至是有旭日东升景象的画卷,大多都触碰不得,肌肤会有灼烧之感。

    这幅屹立于沧海云雾之中的《雄镇楼》,不但无损它的‘阴’气,反而让它生出亲近心思,仿佛是修士遇到了‘洞’天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