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作者:烽火戏诸侯



    它听了半天墙角根,自觉无趣,便跃回桌面,继续折腾那些宝贝,那五本儒家典籍,它是绝对不愿去触碰的,其余像绑成一捆的八根竹签,无名氏僧的古砚等物,它就很上心。至于其它四具原本裹藏在棉布内的傀儡,暂时都被它并排放在那幅山海雄镇楼上,应该是以画轴上的云霭之气,滋养阴物。

    廊道那边有一阵脚步声越来越大,它忙遮掩住行囊诸多物件,跳到地面上,一路小跑,绕过谢石矶一人一椅,继续正儿八经听起了墙根。

    屋外走廊有人毫不压低嗓音,愤恨道:“那贼驿丞,欺人太甚!我们那么多次下榻驿馆,之前哪次不是上厅甲舍住着,偏偏这次就没屋子了?!”

    有人劝说道:“唐誉,这等官场做派,有何稀奇,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被喊唐誉的年轻人咬牙切齿道:“晓得归晓得,可落在自个儿头上,是破天荒头一遭!这口气我咽不下!”

    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嬉笑道:“这不城外正在大肆搜捕刺客吗,让我去神不知鬼不觉宰了那驿丞,万一问到咱们这边,只推说是城内刺客的手笔,不就成了?”

    有人威严斥道:“不得胡闹!”

    有人疑惑问道:“凉州城内的风波,这么快便传至关外军镇了?”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嗤笑道:“你们几个家族,在凉州城又没能只手遮天,还不许别人借此机会,对咱们痛打落水狗?”

    “俞本真,你欠揍不是?!”

    “呦,不服?”

    “你们都给我闭嘴!明日向将军府交接完军务,立即赶赴陇上,在此期间,谁都不许擅自行动,听到了没有?!”

    屋外走廊的纷纷扰扰,随着依稀可闻的几声关门声,陷入沉静。

    傀儡回到桌子,坐在边缘,双腿悬挂在“悬崖”外,望向陈青牛,幸灾乐祸道:“其中好像有被你连累的宋家子弟?”

    陈青牛问道:“这宋家的底子如何?”

    木偶想了想,“土生土长的一窝子将种呗,还能如何。在西北,想要成为一方豪强,靠寒窗苦读,可不顶用。”

    它很快补充道:“不过宋风帆曾经有个种子的长子,早年外出求学,后来传闻宋梦熊那个兄长,在返乡后,遇到事情想不开,便投湖自尽了,当时在凉州城闹得挺大。”

    陈青牛好奇问道:“怎么说?”

    见识过五百年风风雨雨的傀儡摇晃着双腿,娓娓道来,无悲无喜,“奴婢如果没有记错,那个种子应该叫宋梦麟,也确实是占据了好些凉州文脉才气的出彩人物,在大隋的观海书院,拜师于一位儒家君子,刚刚学成归来,正要赴京赶考,便得到消息,说他心仪已久的女子,给朱鸿赢的三子朱真豹凌辱至死,最后可怜女子的尸体都没能找到,宋梦麟一介文弱书生,骑马尚且勉强,更挽不得弓提不了刀,只在大隋士林拥有些许声望而已,家世又远远不及朱真豹,只好给那女子在郊外造了一座衣冠冢奴婢当时也无所事事,有一夜便潜入宋宅内院,亲眼见到宋梦麟在书房与他爹争执,只是宋风帆哪里敢与藩王之子的朱真豹掰手腕,况且朱真豹的母亲更是膏腴大族,老头子苦口婆心便劝说宋梦麟莫要钻牛角尖,天底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何必独独心系一棵枯草。宋梦麟嘴上应诺下来,当夜便偷偷出府,独自去藩邸砸门,想要面见藩王朱鸿赢,然后就给朱真豹指使藩邸豪奴,打得宋梦麟遍体鳞伤,尤其是嘴巴都给打得满是血污,大概是警告他莫要胡说八道吧。”

    它语气幽幽,平淡道:“那一夜,奴婢出不得城,只见到他背靠城门墙根,枯坐了一夜,天一亮,城门开禁,人便一瘸一拐出城去了。当天,便有消息传入城内,宋家长子,泛舟夜游,酒后失足,溺毙水中”

    陈青牛有些恍然。

    所以大隋安植死士在宋风帆身边,可谓一箭双雕,就算刺杀朱鸿赢不成,也能让双方心怀芥蒂,难以释怀。甚至说不定真能策反宋家,一不做二不休,倒戈向大隋。

    这些年朱鸿赢格外器重宋梦熊,在边关上进阶神速,官场攀爬得飞快,甚至那些说他有意将宋氏次子收为女婿的流言蜚语,藩邸也从未大力遏制,这里头未曾没有朱鸿赢在补偿宋家的心思。

    陈青牛问道:“宝诰宗位于朱雀大隋接壤边境,作为宗字辈的庞然大物,哪怕座位垫底,那也不是寻常帮派能够比肩,宝诰宗跟西凉铁骑的这桩联姻,是朱雀皇帝授意,还是朱鸿嬴自己布局?”

    木偶没好气道:“这种在藩王府邸都属于头等机密的要事,我如何辨认虚实真伪?”

    陈青牛轻轻点头,以为然。

    对于藩王朱鸿赢,陈青牛对其认知,从最初的轻视,到如今的忌惮,不断拔高。

    陈青牛还记得自己离开凉州城之前,跟朱鸿赢有过一场私下的见面。

    是朱真婴牵的线,她和凉王妃崔幼微都在场,除此之外,朱鸿赢只让贴身扈从贺先生站在远处,这放在世家士族之中,就属于极为亲近的“通家之好”了。

    朱鸿赢开门见山地自罚一杯,歉意道:“商湖刺杀一案,是本王连累陈仙师了。”

    陈青牛也跟着喝了一杯酒,然后摆手笑道:“也是命里该有这一劫。与王爷有关系,但关系不大。劫数一事,玄之又玄,最怕它将至未至,尤其是堪堪悬在命门外一线,又最喜它有惊无险从命里渡过了。诸子百家、万千修士的种种生死关,大多如此。若是较真起来,我还要感谢王爷才对。”

    朱鸿赢松了口气,感慨道:“原来如此。本王受教了。”

    之后陈青牛便说要去西凉关外历练一番,短则半年,长则两年。朱鸿赢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只是好奇询问陈青牛难道还是兵家修士不成,陈青牛便含糊带过。朱鸿赢何等老辣,便不再刨根问底。两人一番商议,陈青牛主动要求在凉州逗留两旬,其中半数时光就出城游玩,试试看能否让那名宗师刺客咬饵上钩。

    朱鸿赢问道:“即便那名刺客的实力超凡入圣,恐怕也不至于这般胆大包天吧?”

    陈青牛笑道:“如果连王爷都如此想,那么刺客就有可趁之机了,当然,我也就有反杀机会了。”

    朱鸿赢哈哈大笑,“我便让贺先生隐匿暗处,既算本王和王府略尽棉薄之力,也不至于坏了陈仙师的精心布局。”

    陈青牛没有拒绝,举杯敬酒,“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