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当两人走近了想要伸手,就发现那女子已经扭头望来,冰冷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吓得两人下意识就乖乖站定,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不济事,弱了声势,其中一人立即搓着手,嬉皮笑脸道:“小娘子,散步呢,需要帮忙领路吗?”
要说他们胆敢光天化日之下,非礼良家女子,则是太高看他们了,过嘴瘾罢了,撑死了,就是趁着人极少,或是人极多,偷偷抓一把屁股,或是手肘顶一下胸脯,每年元宵灯市或是盛大集市,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当然,不小心撞到铁板的可怜虫也不乏少数,给有些大家闺秀的仆役打得半死,丢死狗一般摔在路边水沟,这种惨况也从来没断过。
黄东来笑问道:“信不信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放着狠话,不吓唬人,反而别有风情。
那些游手好闲的汉子少年,自然无一人当真。
有位少年哈哈笑道:“咋的,姐姐,长得美还不许别人看啦?你以为你跟皇帝老爷一个姓啊?王法是你家的家法?!银子上头写你名字了,还是咋的?如果是……”
他自顾自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然后他假装作揖,大声道:“那就恳请姐姐你发发善心,让我做了驸马爷吧!”
黄东来觉得有趣,似乎有些熟悉这副油腔滑调,并没觉得深恶痛绝,她也没有深思。如果不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插科打诨,先前两人这时候即便还没变瞎子,最少也该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了。黄东来破天荒有些“好说话”,笑眯眯道:“南唐境内的银子,都随本座的姓,都是本座的。”
那少年一愣,然后开口大笑,满嘴的腥重口气,“口气恁大!”
黄东来皱了皱眉头,她的心情不太好了。
如果是在青峨山,就会有人胆战心惊,因为这是黄师叔要出剑的迹象啊!
你很好看,我少看一眼,我就跟亏钱似的,心意难平,所以要多看你几眼。
你很好看,我哪怕没办法跟你上床,也要多看你几眼。
这两者皆好色之徒,但性质是不一样的。
到了山下,对于男女之事素来嗤之以鼻的黄东来,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黄东来莫名其妙有些心灰意冷,挥手道:“滚吧,今天本座……”
一个仗着身材魁梧的青壮汉子狞笑道:“臭娘们,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黄东来呵呵笑道:“哦?你给本座发一个试试看,不行的话,我当回郎中,替你治一治。”
那人大踏步向前,聪明油滑地给自己找了个“由头”,“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既然你主动邀请切磋,那我就不客气了!”
鎏京城内,严禁武人私斗,但是不禁公开的比武,恰恰相反,鎏京城内有十多家官方认可的大型校武场,每年都会催生出数额巨大的赌注,成为王朝赋税的一部分,极为可观,亦是南唐户部生财有道的一个明证。
黄东来懒得废话,抬起手臂大袖一挥,那人好似被一铁锤扇在脸颊上,整个人腾空旋转不知多少圈,砸在城墙上,瘫软在地,如一大坨烂泥。
所有人呆若木鸡。
黄东来说道:“本座给他治过病了,只不过这家伙病入膏肓,本座毕竟医术有限,下一位,本座再热热手,多半就能妙手回春了。”
天底下的好人坏人,跟聪明愚蠢与否,一向关系不大。
甚至很多时候,好人正因为是好人,才显得傻,而坏人是因为太聪明,才坏。
那少年咽了咽口水,哭丧着脸道:“女侠!小的多有冒犯,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这一次根本不见黄东来有所动作,少年就重蹈覆辙,与那壮汉瘫软如泥,在墙脚根那边做了相依为命的难兄难弟。
黄东来笑道:“放你一马?可惜本座不是牧场放马的,否则放你一万匹马都没问题,惜哉惜哉。本座虽然剑法卓群,又喜欢以德服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蓦然停下言语,唯有脸色越来越阴沉。
噼里啪啦,剩余那些登徒子来不及求饶,就摔晕在城墙下,有几人还叠了罗汉。
黄东来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无聊,最后在附近的外城西南城门入了城。
由何处入外城,在鎏京是有讲究说法的,其中以西南门最贫贱,多是贩夫走卒,数量也最大,挑着担子牵驴骡,少有牵马入城之人,更别提马车了。清晨黄昏两个特定时段,拣选人少时分,还会有大量装粪轮车进出,这在别处城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因此西南城门延伸出去的外城坊市,也属于鎏京最下九流的地理位置,操持种种贱业的贫民百姓,别说仕宦门庭,就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都不多见。
鎏京的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和西南外城大白天的热闹喧沸,夜间的死寂沉沉,形成鲜明对比,天壤之别。
若是有人能够站在城墙高处,俯瞰外城,这种景象,更加直观。
黄东来一路行去,紧紧皱起的眉头几乎就没有舒展过。并不平整的黄泥街道上,随处可见有人在铲除猪驴粪便,没能管住牲畜的可怜贩子商人,便只好乖乖认罚,交出一笔不大的罚金草草了事。除此之外,人流攒动,衣衫褴褛的乞丐四处乞讨,老幼皆有,还有无数浑身尘土的顽劣稚童,飞快跑动,四处玩耍,撞了人也不怕,做个鬼脸就跑,引来阵阵粗俗不堪的谩骂声。
黄东来一直忍着心头的厌恶,可是走着走着,她突然笑了。
本就引人注目的她,如此嫣然一笑,不知多少男人看花了眼,有人吃痛喊出声,原来是给身边醋味妇人,狠狠拧了胳膊或是腰杆。
黄东来不以为意,抬起头,远方有数只制作粗劣的纸鸢,在空中缓缓随风游曳。
当她凝神望去,修为高如她,就能清晰看到纸鸢的粗糙图案,能够听见纸鸢游荡的哗啦啦声响。
啪一声。
紧紧牵着纸鸢的线,不小心崩断了。
那一刻,黄东来突然红了眼睛。
她有点想家了。
是莲花峰的那个家。
有听话的剑阵,有顽皮的洗面,偶尔还会有顿香喷喷的意外之喜。
在这里好像只有高高的城墙,一墙又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