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丹青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李彦超沉声道:“我们来详细说一说细节,争取每个环节都没有纰漏,绝不给朱雀皇帝一点机会,让他想垂死挣扎,都变得徒劳无功。”
吴摇山道:“是该如此。说到底,我们是要一个日后能够与其它八大洲抗衡的南瞻部洲,而不是一座支离破碎的山河。在座各位,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高度,就不得不精打细算,莫要给朱雀王朝玉石俱焚的机会。”
饶是杨元珍这种潜心大道、不理俗事的大修士,也耐着性子,参与其中。
开始推演计算每一个环节。
大体而言,青峨山的内斗是引子,日薄西山的莲花峰,有人不愿苟延残喘,所以要孤注一掷,选择与玲珑洞天合作,玲珑洞天也有一口气打散胭脂山气焰的心思,于是稷穗学宫顺势策划了这场惊天棋局,山崖书院和大观书院,尤其是前者,负责前期牵线搭桥的具体事宜,至于当投身棋局之人,如魏家,则会渐渐水落石出。
魏丹青身在局中,并且注定以后会挣得泼天大的荣华富贵。但是这个年轻男人,就是有些意态阑珊,心灰意冷。
这四位站在人间的修士、王侯和儒圣,推敲着每一个步骤,连南瞻部洲的佛家势力也一并算计了,谁会隔岸观火,谁会浑水摸鱼,谁会锦上添花,谁会落井下石,谁会鬼迷心窍……
魏丹青有一句没一句听着那些决定一洲格局的言语,
他突然记起一个早年萍水相逢的家伙。
有些怀念。
————
小王爷朱真烨这段日子,简直就是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少年,皮肤黑得好似木炭,本就不壮实的少年愈发精瘦,脚底血泡变成了老茧。结果辛辛苦苦跟着高先生一同跋山涉水,说是去往书院求学,可是真当临近那座书院,先生却突然带着他打道回府。原本想着总算有个歇脚的地儿,想着在那座书院里会不会遇上不长眼的师兄师弟,水灵至极的师姐师妹,他都想好了如何应对,可先生来了这么一出,让朱真烨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趟返回西凉,刻板无情的老夫子总算有了点恻隐之心,买下一辆马车,朱真烨刚松了口气,老先生竟然让他当起了马夫,朱真烨目瞪口呆,那双原本握过笔、握过刀也握过婢女酥胸的小手,咬牙握起了缰绳,在几次驾驭马匹不当后,要么撞到了人,要么偏离了驿路,当最后一次在一个雨夜陷入泥泞大坑,两匹精疲力尽的驾车劣马如何鞭打都拖不出马车,小王爷终于彻底崩溃了,站在大雨中嚎啕大哭,骂天骂地骂娘,就只差没骂那位坐在车厢享福的高老夫子了。
好一顿哀嚎之后,透过指缝,发现老夫子出了车厢下了马车,朝自己走来,朱真烨刚止住哭泣,就被老夫子一巴掌摔在脸上,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了两圈,这才重重砸在泥泞道路中,脸颊红肿、嘴角流血的少年,呆若木鸡,躺在地上,任由黄豆大小的雨点疯狂敲打在身上,以至于连眼睛都睁不开。少年缓过来后,试图挣扎着起身,又被高先生一脚踢得横飞出去,打了几个滚,成了条大泥鳅,趴在地上,艰难喘气,感觉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在熊熊燃烧。
大雨磅礴,少年却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那一刻,贵为藩王之子的朱真烨,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真的死了。
老人站在不远处,低声怒喝道:“小畜生!站起来!”
少年打了个激灵,呕出一口鲜血,双手撑在黄泥里,竭力起身,可是到最后,少年也只能让自己坐在道路上,如何也站不起来。
少年泪眼朦胧,仰起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沙哑哭喊道:“先生,我真的起不来!你就放过我吧!”
“废物!”
怒其不争的老人大步走上前后,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少年胸口,朱真烨顿时倒滑出去七八丈。
这一次凄惨少年仍是拼死只能坐起身,而站不起身。
吐血不止的少年,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散架的朱真烨终于还魂,使劲摇晃脑袋后,只能低下头,用肩头擦去满脸血水、雨水和泪水,恍恍惚惚发现高老夫子始终站在原地,只是好像转头望向了北方。
老人收回视线,“朱真烨,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要是能自己站起来,老夫高林涟,就给你一张龙椅坐坐!你要是站不起来,就死在这里算了。如果是个扶不起的废物,早死晚死而已。”
少年不知道何来的勇气,开始再一次挣扎起身,带着哭腔怒吼道:“扶不起?你倒是扶我啊!”
半炷香后,朱真烨终于站在了大雨中,摇摇晃晃。
老人凝视片刻,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朱真烨,你身边这位,是吴先生,以后他会授你长生之法,你以事父之礼待之。”
少年艰难扭头,看到一个修长身影,哪怕看不清,仍是撕心裂肺地喊道:“朱真烨拜见吴先生!”
说完这句话,少年就昏死过去。
道路上的两人,都没有去搀扶。
被高林涟称呼为吴先生的那位,笑道:“好苗子!”
高林涟冷笑道:“一条恶蛟罢了。”
那人无奈道:“我说修行,你说庙堂,鸡同鸭讲。”
高林涟面容悲苦,“毕生抱负,在此一举。”
那人毕恭毕敬作揖道:“吴摇山替大隋正统,先行谢过高先生!”
高林涟置若罔闻,失心疯一般,桀桀笑道:“我大隋高氏亡了,我朱雀高氏也死绝了。死得好啊!死出来一个儒教独尊,死出一个万世太平!”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
映照出老人一张狰狞恐怖的沧桑脸庞。
孑然一身的老人。
欲哭早已无泪。
吴摇山直起腰,“先生且慎言。”
高林涟恢复正常,扯了扯嘴角,笑问道:“瓠不瓠?”
吴摇山没有说话。
天地间,唯有风声雨声作答。